第12章 第 12 章

周一上午,苏力德和白尕拉玛没有来学校,直到下午排练开始,兄妹俩依旧没出现。

起初钟一以为是他们家里有事所以没来,可这样的状况持续到周三,两位领唱一直缺席,很影响排练进度,加之对他们身世的了解,钟一隐隐有些担心。

周三晚上下课,许从严要来了兄妹俩的住址,说是明天上午去一趟。

钟一这星期对病人的包容度很高,见许从严主动揽下这活,当晚把查苏阿爸送来的新鲜热牛奶端到许从严床边。

“校长说,兄妹家的婶婶很厉害,全家都听她的话。”许从严的声线恢复大半,微哑更富磁性,他喝着热牛奶吞下消炎药,心里更是热腾腾,“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就怕是婶婶不让来。”

钟一忍不住发牢骚:“他们学杂费不都免了吗?婶婶有什么理由……”

“明天我去看了再说,你是不是要上课?”许从严喝完牛奶,嘴边浮着一层白,跟着他说话的弧度一起动,像留了八字胡的圣诞老人,“我不会说蒙语,到时候怕是沟通不畅啊。”

钟一拿出手机看课表,接着切到聊天页面一顿打字,五分钟后他抬起头,“我和你一起去吧,刚和黄老师换课了。”

接着他抽了张纸巾递给许从严,“擦擦嘴。”

许从严露出得逞的笑。

很晚才熄灯,电视台的音综项目书下来了,许从严熬着夜审合同。这是一档面向全国的选秀节目,说是挖掘素人给歌坛注入新鲜血液,实际翻到合同最后一页,几行加粗下划线的单位名称,就知这依旧是几大娱乐资本间的博弈。

许从严注意到其中“鼎上娱乐”赫然在列,这是钟一之前的经纪公司。

第二天一早,许从严和钟一前往兄妹俩的家。

学校往北六里地,没有铺装路面,全是羊肠小道和长满大针茅的草甸。两个成年人走路大概四十来分钟,兄妹俩的家在一排大杨树后面,灰色的矮碉房前淌着清澈的溪流。

许从严跨过溪流的窄弯,进了院却见房门紧闭空无一人,牛栏里的牲畜也不在,只有墙面上留着粉笔涂鸦,证实这里是兄妹俩的家。

“怎么没人。”许从严手遮着光透过玻璃窗向内看,“不是说和爷爷一起吗?老人家也不在?”

钟一也摸不着头脑,喃喃道:“快夏天了,也不用转场啊……”

“去问问。”许从严见邻居家烟囱冒烟,提议道:“他们应该知道。”

钟一走在了前头,开门的是一年轻的姑娘,穿着绛红色的蒙古袍,脸晒成了小麦色,两颊长着雀斑,梳着两根辫子垂在胸前。

“赛白努,你好。”钟一很礼貌地打招呼:“我是南边乡村小学的老师,有些事儿想和你打听一下,可以吗?”

村庄很少有外人造访,见到两个陌生汉人姑娘一下红了脸。

“你好。”姑娘怯怯地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许从严走进主屋,便看到靠墙的长桌上摆着几个相框,是姑娘和一个男人的照片,男人看着年龄大一点,蓄着胡子眉目俊朗,很有男子气概。

其中一张两人拉着手,许从严不确定地问:“你结婚了?”

“嗯,”姑娘害羞地介绍:“乌尼格,我的男人,我叫青格勒。”

“纯蒙结婚早。”钟一见怪不怪,在这闭塞的牧区,很多不上学的青年男女早早婚配,他笑着问青格勒:“你知道隔壁那家的兄妹去哪了吗?他们两个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你是说苏力德和拉玛?”青格勒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他们的爷爷上周末去世了,兄妹俩好像被亲戚带走了吧。”

“亲戚?是小叔和婶婶?”钟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兄妹俩太苦了。”

青格勒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等我男人回来了你们问他,他去牧区了。”

“离这儿远吗?”

“挺远的。”青格勒带他们出了院门,指着更北边一座山说:“走过去大概要很久。”

“我去找他吧,下午还要回学校。”钟一用肩膀推了下许从严,“你要不留在这儿,感冒还没好。”

“一起吧,我一个人在这不合适。”许从严没答应,怕钟一担心,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正好风景不错。”

这山看似在眼前,但脚下路却像没有尽头似的向外延伸,许从严走了一半喉咙开始发痒,压抑着低咳憋出了眼泪,钟一全看在眼里,走了十几米后想想停了下来。

“歇一会吧,你咳得像个坏风箱。”

许从严摘下眼镜,手背抹去泪,感叹一声:“真远啊!兄妹俩每天上学都这么走过来的吗?”

“不止兄妹俩,大部分都是牧区里的孩子,只有查苏家的蒙古包离学校最近。”

“你说他们到底去那了?”许从严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不会出什么事吧,爷爷过世小孩真可怜,总觉得那个婶婶不是省油的灯。”

“说不准。”钟一等许从严歇得差不多后,继续往前赶路,“快点吧,我怕中午赶不回去。”

这一程一个多小时,到了山脚下的牧场,两个人真得一点也走不动了。

“赛白努!你是乌尼格吗?”钟一双手做筒状朝着羊群中间喊。

乌尼格听到后策马而来,许从严发现他比照片上要年轻一些,可能是剃了胡子穿了身运动服,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

“我是乌尼格,你们找我什么事?”

钟一喘了口气,“你好,我是乡村小学的钟老师,刚去了你们村里想打听一下苏力德兄妹的情况,但家里没人,听青格勒说他们爷爷去世了。”

“哦你找他们啊……”乌尼格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手牵着缰绳上下打量起许从严和钟一,“好像跟人走了,小叔和婶婶不要他们。”

“去哪了你知道吗?”钟一听到消息明显急了,“是什么人带走了他们?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你别急,应该是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乌尼格忙说道:“会不会舅舅家?”

许从严全程冷脸听完,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关键人物,他问:“小叔现在在哪?”

“巴音吗?他和老婆办完葬礼去乌兰察布的寺庙了,估计这两天能回来。”

“所以今天我们是找不到苏力德和拉玛了。”钟一特别苦恼,“怎么办,不会真送人了吧,这么小的两个孩子。”

许从严思考了一会,“有村委什么吗,先去反应下情况。”

“只能这样了。”

回去的路简直比来时还要遥远,乌尼格主动提出带他们骑马回去,他牵着另一匹黑色的马,示意他和钟一坐上去。

“你会骑马吗?”许从严不仅心虚还身子虚,走了这么多路吹了一早上风,头疼欲裂感冒加剧,他是想有个代步工具赶紧回去,但根本没骑马这项技能。

“你先上去吧,我带你。”钟一瞅着许从严发白的嘴唇,猜他是快吃不消,“我会。”

许从严松了口气,上马。

背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钟一将他圈在怀里拽起缰绳,乌尼格吁了一声,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小步跑起来。

“送你们回学校吧,等巴音回来了我来通知你们。”

“那太好了,谢谢你乌尼格。”

“不用谢,老师关心学生,我只是帮点小忙。”

许从严发现草原上的牧民淳朴又羞涩的脸庞下,大多对传道授业的教师带着天然的敬畏之心,除了大地和天空,知识是这茫茫绿野中唯二的信仰。

马的速度逐渐加快,慢慢撒开了蹄子奔跑起来,黑色的鬃毛翻飞飘逸,上下颠簸的频率撞得许从严胯骨疼,钟一握紧缰绳稳住下盘,还要担心许从严有没有把牢。

“许从严,你怎么在抖?”

路行一半,钟一发现不对劲,连忙勒紧缰绳降下速度,可许从严并没有停止颤抖,转过脸来,嘴唇越发白起来。

“不知道,不太舒服,可能颠得太厉害……咳咳。”

钟一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脸色顿时挂了下来,“你在发烧。”

他朝前方的乌尼格喊道:“稍微慢一点,许老师不太舒服。”

许从严按住他的手臂摇摇头,“赶紧回去吧,我想喝点水。”

“你手……握着我大腿吧。”钟一停顿半秒,继续道:“我慢点骑,怎么这么多天你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今天走太多了。”许从严气短,说两句话就喘不上劲,他得了钟一的允许,手掌环握住包裹在牛仔裤下的腿。

钟一的大腿不粗,但胜在紧实匀称,许从严趁着机会难得手指不易察觉地捏了下。

“你别乱摸。”钟一觉得还是自己太过心软,“你生病了我不和你计较,一次三千,回去记得转账。”

许从严笑了笑,用气声接茬:“谈钱的话,你这腿我能摸到破产。”

“破产只能摸到腿……也不知道是谁更惨一点。”钟一怼了他一句:“马上就到了,你再胡说就把手撒开。”

许从严一来是真的累了,又怕钟一说话算话,之后的路他乖巧地扶着钟一,没再乱动。

乌尼格送到校门口,望着他们两人走进屋子后才离开。

两匹飞奔的马融进学校背后一望无垠的草原,钟一没有问他和青格勒今年多大了,因为有太多像他们一样的蒙古族青年,从草原出生,从草原长大,最后又回归草原。

“许从严,我必须把苏力德和拉玛带回来。”

许从严烧得浑身没力气,躺在床上缓缓吐息,过了半晌他才回他:“嗯,做你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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