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到底是没讲三天三夜,因为家里正好打来了电话。
深夜的电话,多半是急事,钟一朝许从严扬了扬手机,趁机跑回后台。
“阿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钟一……”话筒那边传来阿妈疲惫的声音:“你爸他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并发症两个眼睛快看不到了,你要是最近有空回来一趟,让你爸再看看你。”
钟一的爸爸尿毒症多年,家里全靠阿妈一个人的维持生计,钟一本以为自己有一天红了能赚很多钱帮家里减轻负担,可没想到理想丰满现实残酷,他到现在连违约金都没还清。
“爸爸睡了吗?”钟一心里不好受,但仍强打精神安慰起阿妈:“我最近几天买票回来,到时候我帮你一起照顾爸爸,别担心了。”
“他心情很差,刚才好不容易睡着,钟一……我们都很想你。”
阿妈的话,钟一听得眼睛一阵酸涩。路途遥远他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后来关于他的负面信息闹得满城风雨,更觉得自己没脸回去了。
钟一擤了擤鼻说:“妈,我很快回来。”
挂了电话,钟一俨然无心再与许从严纠缠,他换了衣服直接闪人,刚找的驻唱工作肯定要回掉,钟一无奈给王哥发了消息,惹得对方好一顿牢骚。
定了第二天飞乌兰察布的机票,走之前去外卖站点请了个长假,站长平时挺照顾钟一,自己掏钱先替他垫了工资。
飞机落地后,手机嗡嗡传来许多讯息,有周染的也有许从严的。王哥找了新歌手顶替他,辞演的事周染今天才知道。
周染知道许从严也就知道。
严:「是因为我在才辞演吗?」
钟一叹了口气,在键盘上反复敲打删除,最后只发了句:「你想多了。」
机场回家还要好几个小时,钟一在大巴车上睡着了。他家是蒙汉通婚的家庭,爸爸钟建华三十年前来内蒙古做生意,结识了蒙古族女孩托雅,两人结婚后定居在乌兰察布生下了钟一。
小时候爸爸身体好日子过得滋润,钟一吹拉弹唱什么都学一点,高一自从爸爸生病后日子变得紧巴,钟一虽然断了兴趣班,但丝毫没减少对音乐的热爱,多番努力下考去了桐州传媒学院。
后来就认识了许从严,那个自信阳光、温柔坚定的许从严。
大巴车摇摇晃晃,到家时天色已暗。
许从严没再回消息,钟一虽看了好多回手机,但宁愿许从严他不要回。
落魄的现状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自己也不是真的想卖惨。
许从严问了介绍人后,才知道钟一原来是回了老家,乌兰察布。
前一阵接的电视台公益活动,当时领导说起这个地名的时候,许从严下意识的想起钟一,很难说没有对方的原因。
许从严难免多想,酒吧那夜自己是姿态高了点,钟一对他避之不及,但也不至于连夜就回去。
两次相遇,全都不欢而散,许从严想要的答案没问到,心里只觉得憋屈,七年前被动分手,七年后又不告而别。
“阿岳,召集你的组到会议室开会。”许从严决定主动出击,“带上乌兰察布音乐节的策划方案。”
阿岳有些迷茫,“严哥,这个项目不是要到下个月吗,现在就跟进?”
“雏形有了吗,这个项目很重要,我可能要提前去考察。”
会议室里阿岳展示主舞台和音乐节动线的初步设计,许从严听下来,这一整套流程和从前办的草地音乐节基本一致,毫无创新。
“阿岳,你是PPT改个名字就过来开会吗?”许从严打断了他的讲演,严肃地指出问题:“乌兰察布音乐节,虽然叫音乐节,但本质是由政府牵头的大型公益活动,你还是拿了套从前的商业活动方案来敷衍我。”
全场噤声,不敢答话。
组长阿岳立在投影旁边,挺尴尬地看着许从严,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严哥,主要会议开得太仓促,我们也没时间准备不是……”
“仓促吗?上个星期下的项目,关系到之后与电视台的合作,你们组最近就两个项目,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阿岳哑口无言,他感觉许从严今天可能吃了枪药。
“严哥,如果想要更详细的策划方案,肯定还要先去实地考察测量……”
“定下周的机票。”许从严毫不犹豫,“你、我再带上电视台项目的对接人。”
乌兰察布,集宁市。
许从严一行到达目的地,电视台对接人是个非常年轻小伙子,问了才知道是去年才进去的制片助理,像这种没有油水又要出差的苦活,最后全落在他身上。
“许总你好,我叫韩阅礼,叫我小韩就行。”小伙子倒是上路子,没有电视台那帮老头子的官腔,人长得清秀且脾气随和。
许从严同他握手,没摆架子直言道:“你叫我名字就行,许从严。”
项目初定在集宁市郊外的大草原,地方开阔水草丰茂位置绝佳,许从严站在坡上向山谷腹地处眺望,脑子里已经有了很多关于音乐节的想法。
——舞台坐西朝东搭建,两边山坡上的草地长势正好,如果天气配合黄昏时还能看到落日彩霞,掐点安排一个情景相融的节目,肯定出彩。
许从严边思考边问:“你们节目单确定了没有?”
“桐州这边请了三个艺人,剩下的是本地文旅安排,他们还没确定。”小韩挠了下头,“下乡公益嘛……肯定要有一些符合价值观的表演,到时候工作报告才能写得漂亮。”许从严做多了这类下乡演出项目,建议道:“可以安排几个有学生参与的节目。”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会我和领导打个电话。”
许从严和阿岳拍了全景照片,下到现场量尺寸,工作完成差不多已经天黑,小韩那边和文旅局通了气,明天上当地小学挑人。
钟一回家第四天,上班第一天。
好巧不巧,居然能在鸟不拉屎的乡下学校碰见许从严。
吓了他一大跳,以为是出门没看黄历撞鬼,怎么自己回老家了许从严还能追过来。
钟一站在窗户底下愣了一会,许从严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确定没看走眼。
——难道还能跑来这儿逮他?
钟一脚底像被胶水粘住一般,进退两难,要不趁还没正式入职,直接走人算数……
校长却先看到了他,热情地朝着窗户招手,“钟老师!进来!”
屋内的人齐刷刷回过头,钟一脸色煞白,他清楚地感受到许从严审视的目光。
比钟一更震惊的,当属许从严,他万万没想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钟一攥着档案袋往办公室挪,全程低头眼神不敢乱瞟。
“钟老师,资料都带齐了吧?”校长殷勤地迎着钟一,毕竟音乐老师在当地学校是稀缺资源,“给各位介绍一下,钟一,新来的支教老师;这位是上头领导派来的公益表演负责人,想来我们学校挑学生参与到表演。”
钟一两耳嗡嗡,抬眸正好看到许从严似笑非笑的表情。
绝对是故意的。
“钟老师?”许从严伸出右手,“之后一段时间要多多指教了。”
钟一象征性地回握一下,转头问校长:“那木罕没和我说有这个活动啊?”
“昨天晚上的安排,挺难得的机会,那木罕还在医院,不知道也正常。”校长生怕钟一打退堂鼓,话赶话地说:“钟老师,今天就能上课吧?自从那木罕生病后,我们好久没上过音乐课了,拜托了!”
钟一被校长架到这个高度,骑虎难下,“好,不过表演的事,我对小朋友们都不熟悉……”
许从严突然接茬:“钟老师上课,我今天旁听,到晚上我们一起决定选人。”
阿岳和小韩同时看向说话的许从严,面面相觑。
许从严从容不迫,笑了下解释:“我很看重这次的项目,不是还有三个学校要跑吗?你们两一人负责一个,效率高一点。”
校长不禁为许从严认真负责的态度所感动,这么大的领导居然能鞠躬尽瘁亲力亲为,“许总这么重视我们学校,真是太难得了,我和钟老师一定好好配合!”
钟一有苦难言,朝许从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麻烦您了。”
“不麻烦。”许从严回得一本正经。
说是学校,但只有三排平房,最后面一排是集体宿舍。学校离市区远,校长给钟一安排了临时住地,钟一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来了。
许从严跟在钟一后面来到宿舍,见到环境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住这里吗?”
钟一头也不抬,拿了教材就出来,“嗯。”
“你怎么来这里支教?”上周还在酒吧演出,这周却在山里支教,前后反差大到许从严都不知该从哪里问起,“长期的吗?”
“这里原来的音乐老师是我的同学,他生病了,我来帮个忙。”钟一没跟他拐弯抹角,态度更是冷淡,边走边说道:“许总,你不适合这里,我要去上课了。”
许从严跟着他的步伐往第一排房子走,“你还会回桐州吗?”
“爸爸身体不好,这里离家近一些。”钟一找到了二年级的班牌,他停在门口拦住了许从严,“暂时不会回去了,许总你从后门走。”
许从严还想问什么,但钟一已经进了教室。
只有五个学生,环境比钟一想得还要差一点,就这样的学校,许从严还想挑出什么?
“大家好,我是你们新来的音乐老师!钟老师。”
可孩子们就像几只受过惊的鸟雀,一齐挤在两张粗糙的课桌后面,面对新面孔,胆怯地看着钟一。
许从严安静地站在后排望向正前方那块裂了缝的黑板,这里教学设施陈旧,师资力量不足,教育水平落后……
明明在同样的阳光下,山里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完全是两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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