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贺予文提起了行李箱。
裴灿礼站在门外,旁边是拉着黄包车的车夫。
贺予文同他道了早,行李被放到车上。
坐稳了位置,裴灿礼在旁边递来包糕点。
“车站远,你要是受不消,就吃些糕点垫着。”
贺予文收下来,打开了油纸。
是马蹄糕。
她今日的心情很好,于是见到糕点的那刻,就拿起了一块来,投喂似地递给了裴灿礼。
“你先吃。”
裴灿礼顿了顿,很是受用地接了,笑着说:
“我今日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
车夫拉着黄包车,一路小跑到火车站门口。
裴灿礼先下了车,把贺予文扶下来,再拎着行李动身。
火车站的人不算多,两人坐在站台外等候处的椅子。
周围人来来往往,不时传来卖烟卖吃食的叫喊声,空气里散着隐隐的油烟味。
行李箱放在地上,裴灿礼牵起了贺予文的手。
“紧张吗?”他问。
贺予文点点头,有些期待着,又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坐火车。”
她侧过脸,看着没有火车驶过的铁轨。
“一会儿火车就要来了,我有什么还没做的吗?若是有哪些事项做得不够好,你好提前跟我说可以吗?”
贺予文语气里透了些许亲昵的依赖,显得她说这些话时很是可爱。
“没关系,”裴灿礼说着,眼角弯了弯,学着她的语气。
“我也很久没坐过火车了,方才差点都忘了是怎样的流程,过会儿还要文文和我一道重新体验了。”
贺予文有些意外,但还是识趣地附和了他。
“好呀。”
——
这趟火车人不多。
贺予文同裴灿礼坐在一处,正隔着桌子面对面。
裴灿礼接了热水递过来,放在窗边。
水很烫,随着火车发动,杯子里的水似乎又沸腾起来。
贺予文扭头看向窗外。
车站的站台一点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贺予文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填满。
她从来没出过远山镇。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镇子以外。
树很多,隧道很暗,一个很新奇的体验世界。
不知不觉间,贺予文便看得入了神。
裴灿礼并没有参与她观察窗外的举措,也没有开口打扰。
只是将水杯往里收了收,防止溅出的水烫到人。
火车的过道不时有人走过。
有人开始同陌生人搭讪,互相交谈着。
小孩牵住大人的手,安静地吃着零嘴。
许是包装着零嘴的口子太牢实,小孩撕不开,想找大人帮忙,却被聊得上头的父母敷衍着按回位置坐。
裴灿礼注意到,抬手招呼小孩过来。
小孩的父母分出神来看他一眼,浓眉正气的年轻人,笑得和善。
小声叮嘱了句话,才放开小孩过来他们这边。
小孩站在裴灿礼面前,脆生生地喊了句“哥哥”,便将手里的零嘴递过来,意图很是直白。
裴灿礼帮她撕开包装,又从口袋里翻出块糖,一道递过了。
贺予文终于从窗边移开目光,看着对面多出来的小孩,面上多了分笑。
她声音放得足够缓和,“要来我旁边坐吗?”
小孩正是喜欢漂亮姐姐的年纪,见她一招呼,很快边从大方哥哥的位置边跑开,坐到旁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贺予文很轻地笑出声来。
眼前的小孩看着五六岁大,穿了红色的棉外套,头上还别了小花,看着醒目又讨喜。
和英英一样,她想。
这趟火车要去到外市,和沪市还隔了很远,但也算是去的同一个方向。
贺予文看着正在吃东西的小孩,心里泛起些酸涩,总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妹的影子。
小妹过去被送走后,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像这个小孩一样大的时候,也有吃过这样的零嘴、穿过一样的打扮吗?
她不敢细想。
她重复了太多次这样的猜测。
英英刚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养了。
她从来就不了解小妹,不知道她任何的一切。
只是在镇上看到年龄相仿的小孩时,会多留意一些,然后猜想着,英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她不是娘,靠着血肉相连的纯粹,便不求其它。
她也有心,会利用这份执念,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寄托里,自我哄骗着,日复一日地支撑下去。
贺予文的人生里,充斥了许多复杂。
爹娘的期盼和嘱托,被当做哄骗自己的执念,粮财尽紧的辛酸,孤身一人的勇气,强作平静的生活。
人压抑久了,就是生出许多莫须有的痛意。
像是刺一样扎在心里。
火车开向镇外,开到向北的外市。
贺予文想到了外市,也继续往北走。
她一直想去沪市,为了小妹,为了自己。
只是坐上了火车,看到窗外风景不断变换的那刻,她却突然不明白意义。
裴灿礼和小孩又聊起天,小孩换到了他旁边位置。
他没抬头,贺予文就看着他出神。
裴灿礼的眉眼生得好看,低着头的时候更是突出。
分明是和善端正的长相,但周身的气场却总透着割据的冷漠感。
像是不同的灵魂瓜分了一个身体。
第一次见到他时,贺予文就这样感觉。
阴差阳错地,她也搭上了这瓜分的路子。
灵魂瓜分身体,而她只想分到他的机会和钱。
可渐渐地,这份坏心也会有变质。
她分到了更多没想过、却也享受的东西。
裴灿礼回过神注意她这边,见她对着自己发呆,便让小孩回去了原来的座位,自己起身坐到她旁边。
“怎么了?”他问,“要喝些水吗?”
贺予文点点头,接过来水杯,没有说话。
一路上,她都没再看过窗外。
……
“笃——”
火车到站了,两人提着行李下车。
这是一个只存在在贺予文所听见谈论里的城市。
说来并不算陌生,原先时不时地,一同做工的人会聊起这里的特产,以及哪家的远房亲戚住在这儿的某处屋子里。
但亲眼见到、亲身站到地上的这刻,体会是很奇妙的。
整齐却多的摊子,开阔又平整的道路,崭新带着香气的衣服。
贺予文停在原地,旁边不时有人快走过碰到,裴灿礼空出一只手,上前半环抱着护住她,又牵着人往前走。
但没走两步,贺予文便扯住手,裴灿礼被动地停下了动作。
“裴灿礼。”
他低下头,等着她将要说的话。
“叩——”
有行人不小心撞到他们,原先提着的行李箱掉落地面。
与此同时,贺予文盯紧他眼睛,继续开口。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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