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学校的栅栏门内,四肢犹如灌满了水泥,酸沉得仿佛有千斤重。
周围火光冲天,整个下城区仿佛陷入了炼狱火海,噼啪声和爆炸声连绵不绝。
可秦子鹦的学校却是地狱之火中的唯一一片净土,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保护壳,贪婪的火焰无论怎么舔舐,都烧不穿这看不见的防护,无法蔓延进校园。
柏亚和医生都不见了踪影。
秦予义心中一沉,继续向学校深处前进。
可还没到教学楼前,他就听见自己妹妹愤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把梁楚然怎么了!”
一道机械空洞的少女声音忽视了秦子鹦的怒喝,只是平静地陈述疑惑:“奇怪,你怎么还没倒下?”
秦予义闻声,不由得加快速度,迈腿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离得越来越近了,他能看见秦子鹦在和一个黑长直制服少女对峙。
少女没有理会秦子鹦的愤怒,反倒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动不动,口中念念有词。
“申请……资料调查……档案……秦子鹦……”
看着那副模样,秦予义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秦子鹦背对着秦予义的方向,紧紧护着身后倒地不醒的梁楚然,冲少女捏起拳头。
“你快点让他醒过来!不然我真的要揍你了!”
“秦子鹦。”秦予义抬高音量喊了她一声。
“哥?”
就在秦子鹦仓促转头之际,她感觉一道冰冷带有审视的目光从前方打来。
“原来你是种梦基因适应化的实验产物,怪不得会对NI免疫。”少女声调没有起伏地说。
“什么?”秦子鹦没有听明白。
那陌生少女面朝向秦予义这边的方向。
秦予义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女的瞳孔瞬间变成了红色,就像是狙击手用瞄准镜锁定猎物的射出的红光,牢牢地钉在他妹妹的眉心。
只听少女机械地说:
“小种梦,已锁定坐标,正在通知搜捕。”
“禁止、逃脱。”
话音刚落,秦予义看见那少女猛然向秦子鹦的方向扑去,手臂僵硬地伸直,做出一个抓捕的动作。
“秦子鹦!躲开!”
他妹妹感知很敏锐,应声躲避了少女的袭击。
“哥……”秦子鹦站在秦予义身边,眼睛看着少女的方向,心有余悸地说,“怎么回事……她说我是实验……”
“先别想这些。”秦予义沉了声,垂眸飞速扫了一下周围,接受着当下的情况。
“他怎么了?”秦予义认出那小胖子是秦子鹦的同桌。
“那家伙朝我们洒了一个喷雾,对我没效果,但梁楚然中招了。”秦子鹦飞速交代,“哥你不知道,他的症状和之前那些学生一模一样……而且他们都已经……”
秦子鹦咽了一口,没说出后续两个字,按下焦躁,愤愤地伸出手指:
“都是她做的,我听见她和聂影的对话了,说要把下城区变成什么盛放能量的熔炉,把上城区变成真正的梦阈……还要让下城区的人们互相牵制,沉睡不醒,活活被烧死……”
变成梦阈……
秦予义一愣,仔细打量着少女。
她能制造梦阈,难道也是……继承者中的一个?
就在他与少女对视的一瞬间,他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僵在了原地,除了刚才对秦子鹦发起的一次进攻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少女盯着他,小巧圆润的嘴唇一开一合。
“检测到入侵者……正在识别身份……”
“秦……予义……”
“怎么……会……”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暴露出整个瞳孔,“商觉对他下了保护令。”
少女一字一句机械地复述保护令的内容。
“不得伤害秦予义。”
“不得视秦予义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
“不得有损秦予义的利益。”
“此三条,如有任何继承者违反,皆被视为敌人。”
少女念完保护令的最后一句话,敛了眼皮,微微蹙起眉头。
“这可……难办……了……”她仿佛陷入了某种矛盾中,声音一顿一顿的,无法流畅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指令……冲突……优先级不足……无法……抉择……”
“愣着干什么。”秦子鹦猛然一震,她回头,看见她哥已经背上梁楚然,向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趁她还没动静,我们先离开这里。”
少女目睹他们离开,纯红色的瞳孔映出兄妹二人的背影,仿佛被下了定身咒,连眼睛都眨不了。
她只是喃喃地重复:“危险……外面……检测到未知……危险……”
-
半个小时前,少女向秦子鹦和梁楚然喷洒出一道奇怪的淡紫色雾气。
秦子鹦没事,梁楚然却因吸入而立即陷入昏迷。
梁楚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这样轻松过。
没了厚厚的脂肪,他仿佛卸下了一身沉重的盔甲,连骨头也变得轻飘飘的。
他不断向上升去,像是一朵奔赴天空的云,升到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金属天花板,下方全是燃烧得赤红的房子。
眼看就要撞上天花板了,梁楚然有些犹豫,他怕自己撞上去会疼。
一道亲切的呼唤突然从上方响起。
那声音就像是天使的和声,不分性别,温柔坚定。
“上来,孩子,融入我们。”
“这里有无数迷途的羔羊,他们都是你的同伴。”
“不要怕,也不要拒绝,这是你熟悉的路,一条回家的路。”
“你将回到母体,我们与你同在。”
梁楚然感觉那些字句仿佛变成了实体,变成了日光的轻抚,沐浴在空灵神圣的声音里,他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舒适暖和。
他像是一团雾气,散开,穿过了分割下城区与上城区的金属隔断。
渐渐地,他突破地表,来到了自己从未造访过的上城。
上城已然是一副炼狱的景象。
但梁楚然丝毫不觉得奇怪。
仿佛上城区本该就是这样断垣残壁、烈火冲天、满目疮痍的模样。
他从倒塌的高楼残骸旁边自相残杀的人们身边掠过,乘着一道上升气流,继续向天空升去。
直到他升上了一个纯白色的空荡大殿,在台阶的尽头,最高的座位上,看见了一团模糊的柔光。
只听那柔光一收一缩,像心脏搏动那样有规律的震颤,传出他先前听过的美妙音色。
“孩子,我是接纳你一切缺点、填补你一切空缺的母亲。”
妈妈……
梁楚然被那两个字俘获了心神,宛如磁铁相互吸引,不受控制地朝那光团飘去。
忽然,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光团身体倏然膨大数倍,边缘伸出了无数只苍白的胳膊,将梁楚然扯了进去。
原来不算大的光团里有着更广阔的空间。
他在里面看见了全校的同学们。
只是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跪在地上,玩弹玻璃珠的游戏。
地上洒落着如砂砾一般的弹珠,色彩各异。
有的微微透明,很是璀璨;有的却表面破损,稍显浑浊。
同学们睁着空洞的双眼,一副麻木的表情,互相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用自己附近的玻璃球,去弹另一个玻璃球。
玻璃球们在这片空间里不停地弹来弹去,互相撞击,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一些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玻璃球,支撑不了几下,在绝望的撞击中粉身碎骨。
粉碎的玻璃球越来越多,地上积攒了细砂一样的玻璃碎尘。
孩子们跪着的膝盖也被碎玻璃扎破,流出的鲜血染湿了纯白色的裤子。
梁楚然只是站着,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迟迟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跪下,玩着玻璃球游戏。
只听那天使一样性别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
“孩子,这只是一个游戏。”
“但又不只是一个游戏。”
“妈妈,只会奖励最乖的孩子。”
“你会乖乖击碎这些玻璃球,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
同时,乱成一团、秩序崩坏的上城区,西B区的清理师正在一批批汇集。
“不行!公司为什么给我们这样的任务,我下不去手!”
“公司怎么会把他们列为清理目标!”
清理小队极乐鸟登录双子塔附近的空地。
目睹周围惨烈的一幕,领队的伊凡有些接受不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缝冒出几绺金蓝色的挑染。
在他的身边,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男人和一个戴着雪帽长相可爱的男人靠在一起,也神色凝重地环视周围。
“这和以前的梦阈都不一样……他们……他们……梦阈怪物……”带雪帽的男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慑到了,有些磕巴地说着,“他们都是人类的外表……还是说……他们就是人类?”
此时,小队第四人,一个戴着墨镜,穿立领风衣的男人冷漠地说:“肯定是怪物,人类怎么会自相残杀。”
说完,他拔出枪,朝着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人们开了枪,正中眉心,血液混合脑浆如同绽放的花瓣一样飞溅向四周。
这时,他怀中响起一串轻微的滴滴声。
他取出那像怀表一样小巧的仪器,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数值。
“收集的能量指数上涨了。”墨镜男确信地说,“他们就是清理目标。”
“清理目标……好吧……”肌肉虬结的男人抿了抿唇,举起手中的巨锤,冲他旁边的搭档说,“阿尔伯特,使用冻结。”
“……哦。”
戴着雪帽的男人虽然稍显犹豫,但还是缓缓举起戴着特殊手套的双手,冲陷入狂乱的人们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领队伊凡忧心忡忡地看向正前方,那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没有瞳孔,白苍苍的眼珠,正在徒手殴打同样没了瞳孔的老人。
老人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伊凡眼睁睁地看见男人用力一踢,正命中老人头部脆弱的要害。
咔嚓。
老人不再动弹。
伊凡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明明前方传来的是血肉殴打的闷声,他却仿佛听见了玻璃制品摔碎的脆响。
而失去理智的男人又紧接着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像蓄了力的弹珠一样,铆足了劲,猛地朝另一个陷入癫狂的人撞去。
很快,他们扭打在一起。没了瞳孔,看不出眼神,表情却像受难一样狰狞,脸涨的红里发紫,口边流着不受控的涎水,像是斗兽场的困兽,硬要争个你死我亡。
看着眼前令人不适的一幕,伊凡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可还是循着清理师的职业本能,取出了他发动力量的“媒介”。
这些人是……他的清理目标……
伊凡心中这样想着,举起右手握着的镂空十字架银链,用十字架中间的空隙瞄着那些人。
“……灵魂审……”他口中的能力名称说到一半,那悬在空中的十字架银链无风抖了抖。
伊凡用力闭了下眼,他手指勾着链子,又慢慢将十字架吊坠提上来,按回手心。
“不行……”他垂下胳膊,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做不到……他们……明明就是普通人啊……”
砰!
墨镜风衣男人毫不犹豫地补上了攻击。
伊凡一愣,目睹一背着书包的学生脑袋炸开,在他面前飙出血花。
“埃迪!”
平时早已习惯的枪响在此刻如同雷鸣。
伊凡脑袋一嗡,呵斥脱口而出。
“现在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发起攻击!”
“马库斯,阿尔伯特!”伊凡冲另外两人严肃厉声命令。“你们也是。”
“哦,好。”
马库斯放下手中巨锤,挠了挠侧脸。阿尔伯特也把双手揣进口袋。
可埃迪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砰、砰!砰!
他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训练用的靶场,无视队长的指令,自顾自地开枪,射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埃迪,住手!”伊凡忍无可忍,伸手用力牢牢地握住了队友的手腕。
“清理目标的状态不对,没有弄清状况前,你不许再做任何动作。听见了没有!我让你放下武器!”
“凭什么。”埃迪的手臂绷得很紧,墨镜下方的薄唇不屑地勾起,“这次的清理目标,简直是为我的能力量身打造的一样。”
“数量多,又弱,像活靶子。”
“只要我一直攻击……积分一定很多。”
“这回,我的结算总不该是队内垫底了吧?”
埃迪低头,下半张脸藏进风衣领子里,低声笑了两下。
“人命面前,你只在乎积分?”伊凡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埃迪。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砰!
埃迪甩开伊凡的手,面无表情地又射了一枪。
“不然呢。”
他转过头,伸出中指,按住连接镜片的中梁,将墨镜往下扒,冲伊凡露出了那一双装满野心的眼睛。
“你们都升档了,就我还在底层。我要给你们当一辈子的喽啰吗?”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
“别假惺惺了。”埃迪冷漠地打断了伊凡,“如果你迟迟下不了狠心,这领队,不如让我来做?”
“你!”伊凡骤然咬紧后槽牙,腮帮子绷得很紧,“马库斯,阿尔伯特,你们按住他,缴了他的枪。”
“埃迪,你给我立刻撤出本次行动!”
-
此时,临于上空的纯白空中之城摩尔甫斯,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
那个和商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垂眸静观,只凭肉眼,就能看得很远。
“抗拒清理的清理师变多了。”他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立刻走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
老人长满暗斑的双手交叠,谄媚地向中年男人鞠了一躬。
“那是因为您还不够了解人类。”他点破了局势。
“光是清理师排行制度,已经无法左右一些道德感比较高的人类了。”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顿,观察中年男人的脸色。
“继续。”
得到了首肯,老人搓了搓皮肉松垮的掌心,神秘一笑:
“临大人,我们需要为这些清理师,找到一个新的枷锁。”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垂眼看向手中的屏幕。
老人是普通人,没有“能力”,只能靠摄像头转播才能看见现场。
此时屏幕中央的正是伊凡的脸,那一头张扬的金蓝挑染格外醒目。
老人眯了眯眼,淡紫色的嘴唇扯出一个阴森的笑。
“大人,只有自愿伸出脖颈,自己套上枷锁的清理师,才是我们需要的工具。”
“其他的,‘筛选’掉就好。”
“那你来做吧,克洛伯。”中年男人背着手转过身,微抬起下巴,半垂着眼皮看身边这个套着正装也不显挺拔的矮小老头。
“给我展示你的能力。”
“乐意至极,临大人。”克洛伯右腿向后撤了一步,弯腰躬身朝对方行了个礼。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弃用‘商觉’选择了我,但是,我会向您证明……”
克洛伯咧嘴一笑,露出闪亮的假牙瓷面。
“只有人类,才擅长驯服人类。”
关于孩子们的【玻璃球游戏】:孩子们服下致幻剂NI后,玩的那些玻璃球,对应上城区的人类,所以人类才会相互攻击。
以及【极乐鸟】清理师小队的大家在34章有出场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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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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