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下来。

“那时种梦一降临地球，就开始大肆清洗‘文明代理者’，我们八个虽然保全了性命，却也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白衣老者抚须叹了一口气，“2048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商觉点了点头：“那个时候，凡是被种梦认为有能力影响文明发展走向的人，都被视为‘文明代理者’，从而被种梦列入了暗杀名单之中。这些人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死于非命，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人类过了许久才将这么多非正常死亡事件串联起来，发现了外星文明的存在。”

“可是我看种梦公司是从2058年才开始全球化扩张的。”女人问商觉，“期间经历了十年时间，人类难道没做什么吗？”

问到此处，商觉一瞬间敛了眼皮，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做了，但交涉失败了。”商觉抬起眼皮，缓缓扫视了一圈周围，“我们虽然活着，但跟关在笼子里被豢养的牲畜没有区别。”

“因为真相是，种梦在从我们这颗星球夺取能源，反哺他们的母星。”

“能源……”白衣老者皱眉，“和梦阈有关对吗？”

商觉颔首：“梦阈是一种以人类的意识为材料搭建出来的高能精神场，至今为止，从梦阈里提炼出来的能量，足够供给十个地球三百年的持续发展。”

“什么？”一个宽脸男人竖眉愤怒道，“这么多能量，都被种梦文明拿走了！？”

“是的，种梦文明在地球和他们母星之间建立了通道，能量从高处流向低处。”商觉停顿了一下，总结道，“我们人类不过是种梦文明的‘电池’罢了。”

“可是换种角度想……”一个学者打扮的人，慢条斯理地在扶手上敲了敲手指，“虽然种梦的文明等级比我们高，但他们如此迫切地需要从其他星球榨取能量，是否也意味着他们母星存在着很大的缺口。”

“您说的对。”商觉向那人微笑了一下，“种梦文明，是一个步入暮年的文明。”

“虽然种梦文明所处的维度要比我们高，但他们的宇宙已经处于热寂的边缘，一切都终归毁灭。种梦文明为了求生，向外界派出许多种梦者，逃入低维，观察低维宇宙中有发展潜力的文明，选择值得利用的，想办法躲避文明的死亡。”

“你说种梦者……”那个中年学者紧皱双眉，“你跟种梦往来这么久了，对他们的文明的构成生态了解多少？他们也像人类这样，是由独立的个体组成的群体吗？”

“并不是。”

“种梦是星球意识，一颗星球就是文明的全部思维，而他们派发前往其他宇宙的种梦者，有点类似‘孢子’的存在。”

“这些‘孢子’脱离亲本后，可以发育成独立的个体。一部分种梦者会在宇宙间飘荡，选择星球寄居，经过漫长的时间，发展成新的有意识的星球。”

每把椅子扶手旁边有一个案几，上面摆着适口温度的茶，商觉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

很快，围城一圈的九人中间，空气波动一瞬，缓缓浮现出那个字的字形。

“模”。

“听起来，像是原先种梦文明的克隆或者叫复制品。”学者说。“但我们星球上的这个明显不同，你先前说，他们把地球当做了‘电池’。”

“是的，我们星球没有达到种梦文明的寄居标准。”商觉写下另外一个字，“所以他们派出叫‘临’的种梦者，专门负责寻找能量充沛的星球，为母星生产‘孢子’提供能量来源，也为‘模’寄居异星提供充分的养料。”

“原来如此，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文明构成……”学者思考了一会儿，向商觉抛出一个问题，“从功能上看，‘模’是种梦文明为了延续自身的种子，‘临’更像是种子顺利诞生且扎根的辅助……那‘临’和‘模’有优先次序吗？”

商觉肯定了学者的猜想：“他们之间确实存在次位，‘模’就像胎儿一样十分脆弱，对于‘临’来说，他们需要无条件服务于‘模’。从文明发展的宏观角度来看，他们文明的活动和繁殖是分离的，‘临’采集能量反哺‘模’，‘模’只需要被抚养，成长为新的种梦文明分支即可。”

“这样看，从事着搜寻、传输能量的‘临’数量更多，实力也更加强大。”学者举一反三推理道。

“也包括出现在我们这颗星球的‘临’吗？他强大到什么地步？”中年女人忧心忡忡地问。

商觉垂下眼，接下来说出的话，宛如在几人中间炸响一个平地惊雷。

“如果真的有创世者的话，他应该就是那样的存在了。”

“未来过去，每处时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怪不得……”中年女人一下子白了脸，“怪不得梦阈这种非自然的产物能够出现，这种能力……已经到了可以随便更改世界法则的地步。”

学者的声音也迟疑了起来：“这样的话，打个比方……如果我们能真的有机会围剿他，并且在战斗中取得上风的话，他也可以重置时空，回到过去，躲避任何一个对他不利的未来。”

“我们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杀死他。”

“吾辈草芥蜉蝣，终究不知晦朔。”白衣老者长长叹息一声。

“各位前辈倒不必如此悲观。”商觉微笑，“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三件事，就是解决当下人类困境的办法。”

“人类并没有被逼上绝路，命运还给我们留了一线生机。”

“实际上，开采梦能源会带来一种负面的物质，那就是‘杂质’。很巧的是，对种梦者来说，这种‘杂质’是致命的毒药。”

“所以，他建造了空中的纯白城市——摩尔甫斯。”商觉控制着仿生人抬起手，朝前方投出他存进去的摩尔甫斯全景。

仿生人的中指指甲盖弹起，一个微型投影镜头启动，摩尔甫斯的虚影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商觉介绍道：“地球上遍布杂质，而杂质会对种梦者的状态造成极大的干扰，所以他不敢轻易踏足地球。”

“种梦者一直藏匿在摩尔甫斯，从上空俯瞰人类。”

“需要出面的时候，他就会派出他控制的人类作为代理——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商觉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有多少悲伤。

或许他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他说：“我父亲是当年谈判团的成员之一，谈判团的其他成员都被种梦者杀死了，只有他被保留了下来，并被改造了大脑，成为种梦者的傀儡。”

“他是傀儡……那你们呢？除你之外，不是还有几个种梦公司的继承人吗？”中年女人问。“难道，继承人也是个幌子？”

“并非如此。”商觉一顿，转了转右手的戒指，“继承确有此事。”

“这也是种梦者如此忌惮我们的原因。”商觉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腹前，“我们分担了‘临’的一部分创世能力，用以在现实中制造出不同类型的‘梦阈’。”

“同样的，我们还负责吸收能源的副产品——‘杂质’，打个比方，我们就像是被赋予能力的牧羊犬，利用身边的同胞为原材料，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麻烦，最后还要当垃圾桶回收站，吸收那些负面的垃圾。”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原来梦阈是你们创造的……”学者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以为是种梦者……”

“创造梦阈也需要投入杂质，他无法负担这些杂质，只能奴役我们。”商觉平静地说。

“所以梦阈究竟是什么？”白衣老者问。

商觉：“一个孤立且混乱的系统，如果没有外力干预，那么它会一直持续混乱下去。”

“所以清理师这个职业应运而生，他们的工作就像人体内的新陈代谢，不断地减熵，将混乱变得有序。”

“但是……”学者担忧地看向商觉，“杂质是增加的，局部的熵减少，势必会以其他地方的熵增为代价。”

商觉左手按在戒指浑浊的表面，他声音沉了下去。

“那些杂质的归处，是我们的精神域。”

“每结束一场梦阈，都增加我们的精神负荷。长期以往，我们的机体很容易出现混乱，而原生肉|体太过脆弱，无法适应这这种压力，所以我们有很多备用的生物机械体。种梦者会联系科技公司，使用人格存储技术在机体报废之前转移我们的意识。”

“你们……”中年女人看向商觉的脸，声音中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梦阈已经出现了十年了，可你看起来还这么年轻……你们终究是……”

“我们是当年谈判团成员的子女。”商觉淡淡地笑了下，眼中却是一片荒漠的情绪，“也是被种梦叫做‘零号种子’的工具。”

中年女人听后不由地捂住了嘴：“可当年谈判团都……”

“没错。”女人的话没有说完，商觉体贴地接过了那些太过残酷的字眼，续说道，“我们亲眼看着父母一个个自决，最终留下自己。不只是他们，还有其他亲属。”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了。”

“这对你们太残酷了……”女人深吸一口气。“十年前你们还是一群孩子，就算现在也……反抗种梦本不该是你们负担的责任。”

“可是我们毕竟是离真相最近的一批人。如果我们无所作为，整个人类都会迎来悲惨的命运。”商觉声音忽然凝重了起来，“没有时间了。”

“在东C区梦阈泄露之前，全球各地就已经多多少少出现过游荡梦阈。”

“这是种梦在试探……梦阈扩张都是他的有意为之。”商觉面如冰霜地说，“以后这种梦阈泄露的事件还会经常发生，甚至越来越频繁。”

“因为种梦等不及了，人类总体的出生率已经呈现断崖式的下跌，新人口补充不及，一年之后，种梦就会彻底失去榨取能量的原材料。”

“所以他要逐步扩散梦阈，将地球打造成梦阈矩阵，用梦阈取代现实世界，一次性消耗所有人类。”

“我们该怎么阻挡梦阈进程？”那个宽脸男人急切地问，“我们能做什么？”

“很遗憾，现实是，我们无法阻碍梦阈扩展的进程。”商觉对他说。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一年后被当成电池抽干至死吗！？”

“别急。”老者安抚了宽脸男人，朝商觉看去，“小友先前不是讲了，他已经找到了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吗。”

商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抬起眼，看向众人，徐徐说道：

“杀死创世者的唯一办法，就是取代他。”

众人一凛。

“我们这几个‘零号种子’分担到的能力，都是属于世界的本原之力。”

“我的是因果，余白是概念，楚越文的是空间，郁桃是时间，聂影是意识覆写……”

“而我们的计划是，由我吸收其他人的能力，成为新的创世者，取代这颗星球上的‘临’。”

“如果除掉我……这时候，因果律就会发挥作用，当‘临’的存在从过去到未来完全抹去，那么这个结果就会倒推影响前因，人类就能够回到没有被种梦奴役的时候。”

“只是，当我成为新的‘临’后，我大概率也会失去自我，被种梦的同步意识给同化。”

商觉紧了紧拳。

“再加上‘临’的能力，你们想要‘临’彻底死亡，必须得让‘我’心甘情愿赴死才行。”

“所以需要诸位帮助我，在种梦者的监视下，顺利回收其他人的能力。”

“按照写好的‘剧本’前进，一步都不能出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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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牧州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