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迷雾区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光亮,除了风吹动树叶,没有任何声音,这里死亡的变异体太多,连虫子都不往这边飞。
纪舒睡醒去替岗,齐山雪关掉低空飞行器,一瘸一拐地走到老张旁边坐下。天气变得阴冷,三人紧紧挨着加热管,汁液和血液浸透作战服,风一吹凉嗖嗖的。
谈昼还在昏睡,他的生命体征被堪堪维持住,如果一天之内出不去,他很有可能丧命于此。
老张坐在风口给谈昼挡着风,拨了拨地上厚厚的枯枝:“怪不得这些变异体都往这个方向跑,原来是谈昼搞的,幸好我们跟过来了。”
“是啊。”齐山雪喝着营养液,擦拭伤口旁边的污血,“没想到这小子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老张既怕遇见这么不要命的,又知道有些机会得拿命来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这也太胡来了,这不是玩命吗!”
齐山雪叹了口气:“不玩命,他坚持不到我们找过来,我们也不一定有命找过来。”
老张重重地叹口气,在地上更用力地拨弄藤条。
齐山雪挽起裤脚,在腿上喷了一层抗感染喷雾。她的小腿被变异体撕掉一片肉,一小截腿骨暴露出来,血虽然止住,伤口看着仍然触目惊心。
幸好小腿保住了,不用换义肢。
她熟练地处理伤口,又打开了谈昼昏迷前给她的终端。
其余的和齐山雪推测的大差不差,只有一点齐山雪没有见过,谈昼说,他在抹杀变异体精神海的时候在里面看见了一座奇怪的基站。
它反复出现在精神海里,想必不是普通的基站,它和变异体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才会像森林那样融入变异体的精神海。
基站很有可能是它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迷雾的形成和信号屏蔽可能也与它有关,毕竟他们在迷雾区这么久,只见到这一个人造物。
齐山雪直觉两者会有关系,但他们此行没机会再去证实,安全撤退是她的首要任务。
不待她收回思绪,旁边传来小小的物体落地声。
齐山雪猛地持枪回头,却见谈昼滚了一圈,栽在地上。
她开了飞行器过去,把谈昼扶起来放好,对方的脸和嘴唇依旧泛着病态的白,眼睛也眯着,似乎看不清她的脸。
“齐队。”谈昼刚张嘴,就被塞进去一管药,他叼着瓶子吸,含糊道,“我们继续找人吧。”
老张被他们吵醒,支起身子看过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谈昼的目光仍是虚的,两眼无神地望向老张的方向:“不太好,但可以撤退。”
齐山雪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头:“等纪舒换班下来。”
她把谈昼当小孩的时候,他表现得像个大人,把谈昼当大人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的确是个孩子。
齐山雪把谈昼裹好放倒,继续擦枪去了。
一行人休整完毕,继续向记忆中的方向撤退,他们的脚程不快,一边撤退一边大范围搜索队友的身影。
谈昼走几步就会腿软,幸好他体重轻,能被三个人轮流背着撤退。
一队六人都默契地顺着来时的方向回撤,终于在快要走出迷雾区时奇迹般齐聚。
谈昼一路醒醒睡睡,醒了就帮忙杀一杀偷袭的变异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谁背上,只希望自己一会儿还能再醒来。
他知道自己会拖累队伍,但他不敢开口让齐山雪丢下他,他有必须活着的理由,幸好齐山雪也没想丢下任何一个人。
自从谈昼解决掉一批变异体后,就鲜少有变异体自不量力地来阻截他们,六人顺利地走到了迷雾区边缘,找到了齐山雪前往支援时丢弃的飞梭。
几个人像发现宝藏一样,喜极而泣。
飞梭固若金汤,只有外表磨损得不成样子,周身缠绕着无数粗细不一的枯萎藤蔓,像换了新的涂装。
突击手心疼又高兴地摸着飞梭外壳:“总算找到了,可惜了刚刷的漆。”
众人把周围变异体清理干净后就钻入飞梭,把装备一丢,横七竖八地躺了下去。
支援兵用绿乎乎的手抹眼泪,靠在座位上呜呜地哭:“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老张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管营养液。
谈昼躺在担架上悠悠转醒,还没睁开眼,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看着老张打开的背包,有点馋那管菠萝味的营养液,不禁多盯了一会儿。
老张正坐在地上整理物资,他敏锐地朝这道炙热的视线望去,刚好看见谈昼别过去的脸。
谈昼看的是营养液?
老张善解人意地丢给谈昼,病号是珍稀物种,吃点营养液算得了什么:“拿着吃,储藏箱里还有。”
“谢谢。”
谈昼咬开盖子,刚吸一口,就发现纪舒和突击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纪舒弱弱地说:“我也要这个味的。”
突击伸出绿油油的手:“我也要。”
老张干脆把剩下的营养液都掏出来分给他们,一边分一边把自己逗乐了:“别人庆功都发战利品,我们发营养液。”
突击嗐一声:“我都以为必死无疑了,还要什么战利品。”
吸营养液的声音在飞梭中此起彼伏,齐山雪驾驶飞梭如离弦之箭冲向迷雾区外。
随着他们离迷雾区边缘越来越近,信号逐渐恢复,和信号同步弹出的是中央控制台上的“请求通讯”,齐山雪接通之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作战中心紧急救援组第947次请求通讯,收到请回复,完毕。”
一张英俊严肃的男性军人面孔出现在屏幕上,齐山雪站直身体,双脚一并,行了个军礼。
“编号3288小队收到通讯请求,我是队长齐山雪,请求立即支援!”
飞梭中其余五人都听到对面爆发出一声欢呼:“有信号了!”
“接通了!信号恢复了!”
“声音有延迟,立刻排查故障!”
“有交战信号,派三组和五组前往会合!”
齐山雪清了清嗓子:“编号3288小队目前已成功脱险。五人轻伤一人重伤,重伤者为向导,精神紊乱,请求立即支援,完毕。”
简短的汇报结束,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爆发战斗,大家在吃饭,来几个医生和向导就行。”
飞梭里此起彼伏的吸营养液声一停,谈昼喝完最后一口,继续倒头大睡。
谈昼对抢救过程毫无印象,只记得最后一口营养液很好喝。
再有意识时,他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
身体的痛感先一步复苏,四肢都不像自己的了,胀痛敲击着他的神经,右臂的伤口让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狰狞。
他的灵魂好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悬在身体的上方,周围是秦纾、蒋谕、蒋辰、妈妈……
竭力睁开眼,哭红眼睛的蒋谕缓缓映入他的眼帘。
好眼熟。
穿越回七天前了,谈昼想。
“哥哥。”蒋谕见他睁开眼,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病床上,“哥哥、哥哥……”
谈昼摸摸他的脸蛋,想擦掉他的眼泪,蒋谕哭得停不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今天放学,陆、陆叔叔给我发通讯,说你受伤了。”蒋谕把哭得热热的脸贴在谈昼手上,“你不要出事,呜、我害怕。”
谈昼捧着他的脑袋,蒋谕越哭越伤心,好像谈昼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一样:“我害怕。”
他从来没见过谈昼脸色那么白,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看不出来的样子。只一眼,就被吓得定在原地。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亲人被送进抢救室,也是他第一次对“失去”产生了灭顶的恐惧。
谈昼看着蒋谕,慢慢红了眼眶,他仔细地用目光描摹蒋谕的五官,感受皮肤的温度。
蒋谕紧紧地抓着谈昼,不愿松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也一眨不眨,生怕闭上眼睛的时候谈昼就会消失。
“我没事,他们吓唬小孩的,工作受伤很正常。”谈昼让他坐上来,蒋谕立刻爬上去,爬到一半想起来,谈昼身上有伤口。
他战战兢兢地松开手,不敢碰谈昼了。
谈昼单手把他拽过来,摸摸他的脑袋:“没事。”
蒋谕小心地凑近,避开了他绑了绷带的右手和腿,搂着他的腰趴在他怀里。
谈昼的体温让他安心,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这里,两只手结结实实地搂着哥哥。
“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妈妈要是发现了肯定会说你。”蒋谕的脸颊贴在他身上,把眼泪偷偷蹭在谈昼衣角。
谈昼轻抚他后背的手一顿,沉默片刻:“她不会。”
“你快点好起来。”
谈昼抿唇,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小谕。”
“嗯?”
“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一个人怎么办?”
蒋谕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很生气地反驳:“不许这么说!”
谈昼忐忑不安,他紧张地等待蒋谕的反应,表情却依旧很镇定,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会出事!不会!永远也不会!”他气鼓鼓地补充道,“而且我还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会一个人?”
谈昼:“爸爸妈妈在工作,没办法照顾你。”
蒋谕心有余悸,一点也不想设想亲人不在身边会怎么样,而且他还有四年就知道会不会觉醒了,不管能不能变成哨兵,他都会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不会出事!所有人都不会出事!”蒋谕难得这么激动,也没有听谈昼的话。
他跪在病床上,执拗地看着谈昼,那个眼神似乎要把他找个地方圈起来,让他永远不会有受伤的机会。
谈昼避开他烧灼着的目光,犹豫几秒,再次开口:“迟早有一天,你会一个人……”
蒋谕大逆不道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一脸愤怒又失落地跑出病房。
谈昼目送他出门,病房里寂静无比,最后只听见他浅浅的叹息。
到底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一想到坦白的那一天,谈昼胸口就堵得喘不上气。
这么聪明又固执的小孩,怎么才能瞒一辈子。
没过一会儿,蒋谕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拿着食堂的饭盒:“医生说你该吃药了,吃药前要吃饭。”
谈昼知道这个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默默接过饭盒,在蒋谕悲愤的目光中吃完了饭。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假如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