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脚下埋着一处无名冢,村里人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冢,只是听说隔壁村里丢了个哑巴新娘,那哑巴本是要送给官老爷家的儿子做冥婚的。
村里人嫌这无名冢不吉利,又加上听那樵夫说,曾在山脚见过个哑巴姑娘,穿着一身白喜服,便更觉得诡异了。
平日里都是能不去山里,就不去山里,倒也是行了方便。
“阿姊,阿姊。”
秋水背着一个竹筐,筐子里盛着一些野菜蘑菇,山上的路不好走,又逢上山头起了雾,秋水不多时就和阿姊走散了。
想着村里老人们说的山里面有吃人心肝的妖怪,不免打了个寒颤,声音更是焦急了几分。
若不是家里穷,她又怎会和阿姊跑进着深山里,想着能挖点野菜熬一熬这几天也好。
“呜呜……”
不知是哪里传来了哭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又娇又柔,轻飘飘的顺着雾气传到了秋水的耳朵里。
真是如三月春风般让人牵肠挂肚的声音。
秋水紧了紧握着竹筐的手,又想起了老人的话,一时间又好奇,又不敢上前去。
山上的雾气越发浓了,像是一锅搅不动的白粥,女人的声音慢慢地走近了,秋水左右看了看,可雾里也看不清人影,秋水素来胆大,只是如今也有些怕了。
壮起胆子,秋水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哭泣?”
山里只有秋水的回声,荡开了浓雾。秋水下意识地跑了起来,草鞋踩在落满竹叶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昨夜山里下过了雨,泥巴又湿又滑,秋水脚下一滑,竟就那么摔了出去。
“啊!”
秋水不免惊叫了一声,随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直愣愣的顺着坡就滚了下去,竹筐脱了手,也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
顺着山坡一路向下,慌乱中秋水来不及反应,摔了一身的湿泥。直到撞到了什么,秋水才从晕头转向中顿了顿,停了下来。
眼前一阵发黑,秋水抬了抬手,捂着自己的晕眩的头,睁开眼,只看见一片白色的裙衫,绣着漂亮的花样。
好漂亮的裙子。秋水晕乎乎地想道。
顺着往上看去,一个娇俏的女子正低着头好奇地瞧着她,头上戴着珠钗,珠钗垂下的坠子打在一起,清清脆脆的。
女人眼里含着泪珠,吧嗒吧嗒的落在秋水的脸上。只见她张了张嘴巴,嘴里空荡荡的,竟是没了舌头。
秋水看着她,大白喜服,哑巴新娘,身子僵了僵,颤着手想爬开,只是手怎么也用不上力气,秋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这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软在地上,秋水的脑袋一阵发懵。
她听见那女人蹲下了身子,贴在她的耳边,带起一阵凉气。
“呜呜……”
哭声在秋水的耳边响起,她的头皮一阵发麻,指尖冰凉,连着满山流动的浓雾,都停了下来。
我要死了。
秋水这么想着,眼前发黑,晕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秋水慢慢转醒,只听见有人在说:“阿蔻,你又胡闹了。”
是个颇为温润的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奈。
秋水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抬手揉了揉还晕着的脑袋,问道:“这是…哪里?”
秋水打量着房间,是个不大的茅庐,家具的摆放倒是颇有韵味,像个清文雅士的居所。
“你醒了。”秋水循声望去,是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长得俊朗极了,见秋水醒了便给她端了一杯茶水,递到了秋水的手中。
秋水接了茶,脸上有些发烫,低声道了声:“谢谢。”
“谢某代阿蔻向姑娘赔礼了。”
秋水有些呆愣,问道:“阿蔻…是?”
“唔……”
先前的那白衣女子躲在男子的身后,眼神有些怯怯的,秋水惊叫了一声,不小心将茶水撒到了床上:“那鬼新娘!”
阿蔻听着这个名字,愤愤地跺了跺脚,咿咿呀呀的像是有些生气了,只是秋水听不懂,呆呆的看着她,阿蔻渐渐收了声,像是想起来什么,瞧着有些难过。转而背过身子,落起泪来。
“姑娘莫要害怕,阿蔻…不伤人的。”男子起身拥了拥垂泪的阿蔻,笑道:“在下谢衣,阿蔻是我的妻子。”
秋水哑然,看着那白衣姑娘抹着泪又躲到了谢衣的身后,才轻声说道:“啊,公子叫我秋水就好。”
“只是,”秋水有些疑惑,问道:“这……”
谢衣像是看透她心里的困惑,握着阿蔻的手,满眼温情地说道:“阿蔻的确并非活人。”
“我知你困惑什么,不妨听谢某讲个故事。”
秋水瞧着阿蔻,紧了紧手里的杯子,到底还是好奇,想着她先前便就没伤了自己,心里也放宽了许多,点了点头。
谢衣拉着阿蔻坐在床边,阿蔻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瞧着秋水,试探性地碰了碰秋水的手背,秋水一惊,看着她没什么恶意,便伸出手让她摸。
“阿蔻喜欢你。”谢衣笑了笑,眼底有些悲切,他说:“阿蔻许久未曾与旁人接触过了。”
原来阿蔻本是隔壁村的浣纱女,谢衣是村里的穷秀才,两个人在溪边相识,阿蔻瞧他呆傻,就撩着水花逗他,逗弄的谢衣红了脸。
闲暇时谢衣便教阿蔻读书写字,阿蔻便给他唱歌听,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暗生了情愫,只差谢衣上门提亲,便能成了一对佳偶喜事。
可偏就这时,镇上的官老爷死了儿子,要给儿子做个冥婚,听人说阿蔻长得漂亮,就差人找上了门来,要买下阿蔻。
阿蔻不愿,哭哑了嗓子,可那官老爷实在是招惹不起,他说阿蔻若不去,他便就要把阿蔻父母关进牢里去。
如此,阿蔻便被带走了。官老爷怕阿蔻死后吵嚷,惹了自己儿子不安生,便叫人生生剜去了阿蔻的舌头,那该多疼啊。
官老爷送了一杯毒酒,草草的了了阿蔻的一生。
“红喜烛,白喜服,新人出殡喽……”
谢衣知道时已经晚了,阿蔻已经成了一具无悲无喜的尸体,他躲在坟墓不远处,死死地盯着这座新人冢,目眦欲裂。
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将阿蔻的尸体偷了出来,挖了官老爷儿子的坟,砸了他的碑,毁了他的喜事,带着阿蔻躲进了深山里。
那山脚下的无名冢,就是阿蔻的坟。
他不敢给阿蔻落名字,怕又被找了去。大悲大喜的折腾了一日,他抱着阿蔻的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到第二天醒来时,却看着一身白喜服的阿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阿蔻成了哑巴,不能再唱歌,也不会再说话。
后来谢衣发现,阿蔻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他的阿蔻早就死了,这只是阿蔻执念不散留下的一缕孤魂。
可尽管如此,谢衣也满足了。
阿蔻和谢衣在这深山里住了下来,不问世事,不见世人,只等哪天阿蔻散去了,谢衣也好了断残生。
此生未能成眷侣,来世便赠一红衣。
听完谢衣的话,秋水不自觉的哭湿了脸颊:“这,这官老爷真不是个东西!”
说罢握住了阿蔻的手,低声哭了起来:“阿蔻姐姐,阿蔻姐姐……”
阿蔻只是轻笑着看着她,慌乱地给她抹着眼泪,阿蔻的眼底干干净净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阿蔻早就断了生前恩怨。”
谢衣摸着阿蔻的头发,像是叹息。
秋水摸了摸泪花,哽咽着问道:“谢公子就不怨吗?”
“怨着便就能换回阿蔻了吗?”谢衣苦笑着说道:“不怨了,我也早就断了恩怨。”
秋水同阿蔻说了会儿话,逗得阿蔻咯咯的笑着。看着时间不早了,怕阿姊焦急,便说自己该走了,于是谢衣送她下了山,看她走进一片浓雾里,谢衣站在原地,秋水忽然有些晕眩。
“秋水,秋水!”
是阿姊的声音,秋水晃了晃身子,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脸焦急的阿姊。
“你刚刚忽然就不动了,吓死我了,怎么回事?”
看着焦急的阿姊,秋水愣了愣,看了看四周,哪里有什么浓雾,忽然轻轻一笑:“没事的,阿姊,我们走吧。”
下山的时候路过了那个无名冢,秋水摘了一朵野花放在了它的前面。
“咿呀……”
秋水笑了笑,恍惚间看见了谢衣俯身,拿起了那朵花,簪在了阿蔻耳边。
清风一过,两人便随风散去了。
从此世间恩怨,皆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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