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蹇子逃出长庐山的时候,几乎金丹碎裂,修为只剩下一半,饶是如此,他依旧活着。
追兵穷追不舍,知蹇子也不敢停下来。
是夜,有星无月。
这里是醇宁州境内,山脉连绵起伏,并非什么洞天福地,也没有修行者在这里开宗立派,除了靠近平原的山脉边缘,其他绝大部分地方都如同原始森林一般。
知蹇子随意找了个山头准备休息片刻,谁知道才停下来,立刻如同弹簧一般跳起,四支短箭在他身后飞出,显然是扑了空。
“什么人?胆敢打扰老子修炼!”
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锦衣华服,明明是个修行者,模样却像个权贵,正是悄悄躲藏在此处冲击金丹期的察邕。
“找死!”
知蹇子怒喝一声,他一眼就看透察邕修为,不过是个筑基期而已,也敢放肆,当下怒火烧了起来,便要拿察邕出气。
数张符箓打出,方圆几十丈瞬间变成了火海。
察邕急忙躲闪,驭着飞行法器到了半空中,此番冲击金丹期失败,又用掉了大部分丹药,可以说是损失极大,正是郁闷之时,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错误看法。
望着那蔓延的火海,察邕脸色越发难看。
刚才只是一时火大而已,该保命的时候,还是不要在乎什么颜面?就在察邕思量着要不要逃走之时,余光瞥见那边的知蹇子正在吐血。
符箓当然是个厉害玩意儿,唬人,但吐血受伤这种事,却是掩饰不住,察邕立刻觉察出对方气息不稳,怕是受了很重的伤。
由于一直在闭关,察邕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所以没见过仙盟对知蹇子发出的通缉令,只是隐约觉得此人大概不是什么正道仙修。
“这位道友,在下察邕,乃是一方散修,同长庐山也有些交情,刚才多有得罪,不知道友可要——”
察邕原本只是想亮明身份试探一番,没想到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经暴起,他也只好出手应敌,还不忘骂一句:“这位道友,你也太不讲理了。”
随身法器祭出,察邕一上来就使出看家本事,他可不敢托大。
知蹇子这段时间一直在逃亡,随身的符箓法宝一类早就用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如今又受了重伤,面对察邕的攻击,他清晰地听到了金丹碎裂的声音。
“该死!”
巨大的痛苦蔓延至全身,知蹇子拼尽最后的力气,神魂出窍,想要强行夺舍察邕肉身。
察邕惜命,及时躲开了。
“罢了罢了,看来这是我命中的灾厄。”
知蹇子默默感叹,果断抛弃肉身,寻了一个与长庐山相反的方向,极速遁走。
察邕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有余悸,犹豫再三,并没有追出去。
差点儿被夺舍的恐惧,已经唤回他的理智。
见好就收,还是见好就收。
这些日子修炼的痕迹,还有打斗的痕迹,也要收拾干净。
察邕动作迅速,就在他把临时洞府料理干净,准备离开之时,长庐山的人来了。
“岳长老,江神娘娘。”
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察邕有些心虚,尤其是面对岳绾时。
“这人是你杀的?”
“是,也不是,在下只是占了便宜而已。”
察邕掂量着用词,又怕惹火上身,又怕白白失了功劳,简要地说明了事情经过。
……
屏安城外。
纵然万般不舍,许王夫妇还是得把赵妍洲送去京城,今日便是出发的时候。
“到了京城,要好好的。”
叮嘱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临行之时,要说的话仿佛永远说不完,可离别终究是免不了,这种人间疾苦,隔段时间就会发生。
“王爷,王妃,县主是有福之人,这是国师亲自算过的,如今圣旨降下,宣县主进宫,是为了大虞万千百姓,陛下绝不会亏待了县主,还望王爷王妃宽心。”
从京城来的官员耐心劝导着,上头特意吩咐过不可怠慢许王一家,那便多费些口舌,争取留个好印象。
许王知道此事不可更改,到了此时,不如趁着清晨天气凉爽,早些赶路,炎炎夏日,也能少受些苦楚。
“走吧。”
当年赵妍洲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惊动了都官府,后来又惊动了国师府,再三测算,只说此女是个有福之人,总算不是什么别的说辞。
到了赵妍洲五岁的时候,许王特意请修行者到府上,想要看看这个女儿有没有修行的潜力,要是有,便早早送到山上去。
结果,好几个修行者都说赵妍洲没有灵根仙骨,不能修行,今生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凡人也好。
许王原指望能因此止息了谣言,谁知道国师府听了消息,竟然派了一位国师过来,再三看过,仍然得出赵妍洲只能是凡人的结论,并说赵妍洲是个有福之人。
那位国师回去之后,不久便从京城来了册封诏令,年仅五岁的赵妍洲成了屏安县主,这对于长期被边缘化的许王一脉,那可是来自前天家所未有的恩宠。
从那时候起,许王就知道,这个女儿在家里留不住,所以对赵妍洲一向宠爱,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从不在乎旁人的议论。
终于到了这一天,年仅十一岁的屏安县主赵妍洲拜别父母,踏上前往京城的路程。
因为赵妍洲年纪尚小,如今路上又不太平,所以除了京城来的官员、护卫、修行者,还有许王府精心挑选的丫鬟嬷嬷等仆从,就连王府供奉察烺也在队伍里。
浩浩荡荡近百人,气势也足,这赶路嘛,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半天时间,走了十几里,在官道边上的树林里躲避正午毒辣的太阳。
这是赵妍洲第一次离开父母,日后相见也不知是何时,她年纪不大,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在家的时候已经哭过几回,真正离开,反而平静下来。
随行的官员暗暗心惊,原本担心照顾小孩会比较麻烦,现在看来未必,且又想起上头的嘱咐,再看赵妍洲时,那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惊异。
赵妍洲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她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围着自己转的,也不去管他们,休息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摸摸脖子上的护身符,想起父母的嘱咐,又红了眼眶。
夏日里,就是树林间的风也带着一丝热气,但是在某一瞬,这风却带着深深的寒意,随行的修行者眯了眯眼,暗暗围到赵妍洲身边。
察烺心中有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他看见那些人的动作,也就本能地靠近赵妍洲,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这位县主,还因为那张护身符的存在,令人心中有所依靠。
寒意越来越重,就是随行的丫鬟嬷嬷都发觉了异样,护卫们不由自主亮出兵刃,形成防御队形。
“我乃朝廷命官,奉旨护送屏安县主入京,尔等妖魔,安敢放肆?”
官员主动亮明身份,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风声。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这才离开屏安城多远,就已经有妖魔作怪,察烺不敢想象,这一路该有多艰辛,他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保命的办法,恨自己学艺不精。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云,眨眼的速度,树林里就黑了下来,惨叫声跟着响起,局势瞬间陷入混乱。
赵妍洲紧紧拽住脖子上的护身符,那符在黑暗中发出温暖的光,形成一道无形屏障,把这小小的人护在中间。
这光也足够显眼。
知蹇子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神魂出窍之后,没有肉身庇护,寻常一个练气期都能让他魂飞魄散,好容易挨到现在,神魂隐隐有要由实化虚之势,必须赶紧想办法。
这树林里的寒气,天上的黑气,是此前躲藏的魔修放出来的,知蹇子不过是借力而已,他也担心被魔修吞噬,于是急急地想要找一个修行者夺舍,结果鬼使神差地,竟然盯上了赵妍洲。
知蹇子像是魔怔了,他作出飞蛾扑火般的举动,竟然主动靠近那发光的护身符,距离不到三尺的时候,这个作恶多端的邪修终于想起什么,不过已经晚了。
护身符光芒大作,直接将靠近的知蹇子化作烟尘,不但如此,这光照耀的范围还在持续扩大,很快树林里的黑暗就被彻底驱散,阳光重新照耀在这片区域。
一声惨叫在不远处响起,显然是那个魔修已经死了。
危险解除,护身符也就恢复了寻常模样,静静地躺在赵妍洲手心。
又一阵风吹来,血腥气飘散开,活着的人终于清醒过来,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在哭,有人直愣愣地像是傻了,有人开始呼痛,劫后余生的众人回到现实当中。
“县主,您没事就好,当真是仙长保佑啊。”
一位嬷嬷连爬带滚跑到赵妍洲身旁,快速检查一边,她是贴身伺候赵妍洲的人,知道那护身符的神异,从前还有些将信将疑,经过这件事,是一点疑心也没有了。
岳绾和应戌黎赶到时,正好看到这些人在收拾残局。
岳绾算了算,又探查气息,知道知蹇子的神魂已经彻底消亡,便大大松了口气,她询问众人情况,得知是护身符大显神威,不由凑近去看,又从赵妍洲口中确定此符是崔什殷所赠,立刻就有了主意。
“你们护送屏安县主进京,不得有任何闪失。”
岳绾亲自指定随后而来的数名长庐山弟子跟着队伍一起进京,为首的官员感激不尽,众人心中的恐慌也是散了大半。
善后完毕,队伍继续前进。
岳绾将整件事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写在纸上,让弟子带回长庐山去,她本人暂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应戌黎说了感激的话,这二人便很有默契地御风而起,飞到距离屿山湖很近的地方,二人不约而同落下。
岳绾拿出一艘小小的法船,丢在湖面上,接着落在法船上,应戌黎也不客气地跟过来。
如今,为了表示对两位前辈的尊敬,这二人已经不愿飞过屿山湖上空,宁愿如此大费周章地划船过去。
法船悠悠到了岛外,二人弃船登岸。
“晚辈岳绾拜见崔前辈,木前辈。”
“晚辈应戌黎,拜见二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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