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呢?”李炎问许行之。
“在车里。”
“跟我上楼。”丢下了这句话,不等许行之反应,李炎就上了楼。
李炎家不高,就在二楼,老房子没有电梯,楼梯和走廊都很长,一梯四户,李炎的家在最里面,进门的时候许行之有点犹豫,毕竟这会儿自己跟落汤鸡似的,还是没有迈进去,就在门口站定了。
像是料到了许行之不会直接进门,李炎拿了个白色浴巾就过来了,递给许行之先让他擦一擦头发。
“衣服脱了。”李炎说。
许行之就听之任之,把上衣脱了。
“鞋,裤子也脱了。”
许行之先是把手机拿给了李炎,然后把裤子和鞋都脱了,全身上下就剩了条内裤。
李炎用脚勾出了一双拖鞋,挪到了许行之面前,意思是让他换上。
“去洗澡。”李炎说,“左边第一间就是。”
许行之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李炎。
“衣服裤子我一会儿给你送进来。”李炎顿了顿,“眼镜儿,要不要给我?”
于是许行之又把眼镜给了李炎,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热水冲下来的一瞬间许行之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活了过来,刚刚被刀砍过了的心脏迅速愈合了,在楼下的对话反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冲动了,但并不后悔,甚至这种冲动还带着一股爽劲儿,好像自己快三十年来从来没有撒过的疯一下子全撒了出去,幼稚得像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一样揪着好朋友问,今天另外跟你好的人是谁,问不到决不罢休。
涂抹沐浴乳的时候,许行之才反应过来李炎身上的香气到底来自哪里,泡沫从自己的身体上出现,又被热水冲走,好像把自己的脑子也洗了一遍,许行之这会才开始担心起来,刚刚是不是太疯了,李炎……会原谅这样的自己吗?或者讨厌?
临快要结束的时候,李炎直接拉开了卫生间的门,“衣服裤子内裤都在这了,拿浴巾擦干了换好了就出来,我也要洗。”
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内裤是一次性的那种,裤子给的是大裤衩,衣服给的是一件白背心,把头发尽量擦干了,许行之才走了出去,他看见李炎正好端着衣服过来了,却没有看他一眼。
“李炎。”他叫他。
“等会说,”李炎还是没看他,“我刚让老头子去一楼的孤寡老头儿那对付一晚了。”
怪不得没见着老李,原来趁着他洗澡的功夫把他爸赶走了。
“右边那间是我的房间,里面有个小沙发,你就在那坐着去。”
许行之手里攥着自己刚洗的内裤,有点不知所措,举着问了句,“晾哪儿?”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李炎竟然露一丝笑意,还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是拿他没办法的意思,许行之能读懂,“给我。”
许行之就把团成一团的内裤给了李炎,接着听话地走进了李炎的卧室,在小沙发上坐了下来。等李炎的时候,许行之什么都没干,甚至连就放在手边桌子上的眼镜都没戴。
李炎进屋的时候,许许行之的头抬了起来,眼睛眯了眯,好像是因为近视看不清他的脸,李炎这会儿头发吹干了,蓬蓬松松的,他穿着奶黄色的短袖和一条纯白色的平角内裤,直接在床沿坐下了。
“你说我还是我说?”李炎问许行之。
“都行。”
“那你说。”
“我……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嗯,” 李炎挑了挑眉,“看着我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感觉怎么样?”
许行之一下子抬起了头来,直直地盯着李炎,“你别拿这个试探我。”
“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你了,我们很久没见了。”
“还有呢?”
许行之想不到别的了,他不知道李炎问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炎看了一下时间,“许行之,你还有20个小时。”
“什么?”
“距离两天还有20个小时。”
“见面不算?”
“没说到我想听的就不算。”
“那,”许行之这会儿真有点摸不准李炎的意思,“你说吧。”
“今天为什么没给我送菜?”
“上午赶着去看了看我奶奶。”许行之又补了一句,“她在疗养院里,老年痴呆。忙忘了。”
“哦。”李炎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应该要和你说一声?”
“还算有觉悟,”李炎打开了书桌下面的柜子,拿出了那一大桶棒棒糖,随便挑了一根出来含在嘴里,声音有点儿含糊,“接着说。”
“说什么?”
“行,你没别的说的了是吧,那我来说。”李炎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腿在床上盘了起来。
许行之点了点头。
“为什么只给我点外卖?”没等许行之回答,李炎就继续说了,“我给你发张图,你回我一句话,有意思?你不想知道我除了拿外卖和做饭之外的时间在干什么吗?你对我好奇吗,许行之?你好奇我的生活吗,还是你只是喜欢喜欢你的我?我们之间是不是只能谈情说爱?生活呢?想过吗?”
许行之沉默了半响,看向李炎的眼神很复杂,语调却很稳,“当然好奇,当然想过,不是想过,是一直在想。”
“然后呢?”李炎轻佻地笑了一下,整个动作充满了无奈,“是不是无解。”
“我的圈子很难适应吧,李炎?”许行之没回答他的问题,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站在顶端,包括曾经的我自己,鲜花、掌声、奖牌、成就,好像这些东西我天生就该拥有,是,我承认,获得这些的确不太费劲,然后呢?”许行之看向李炎,没戴眼镜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了,连眼窝的轮廓都深了一些,“继续去追寻更多的这些?我的生活呢?我是没有生活的,李炎……甚至连一开始养猫,也是因为需要研究行为主义的实验对象而已,它们本来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
许行之抬起了手捋了一下额前掉下来的头发,“大概率你们都以为我挺冷静沉着的吧,”许行之扯了个难看的微笑,摇了摇头,“那不是冷静,是冷漠。用有限理性的思维,去思考无限的课题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的表现。”他又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我认真相处过的每个人,我都觉得他们很好,但他们不鲜活,过度追求学术成就会让人的兴奋阈值提高,然后一切就开始变得没意思起来,”说到这里,许行之的眼神里转了些温柔,笑着对李炎说,“我很幸运,我遇见了你。你不一样,你大胆、坦荡、骄傲、自足……你的鲜活来自于你本身,也来自于你热热闹闹的生活。”
“我们之间……”许行之的话锋又转了回来,“当然不仅仅能谈情说爱,我还有很多想对你说的、想和你做的。可我、怕你痛苦,怕我所处的圈子和我自己,给你带来痛苦,你走的那天,我觉得我浑身都是罪孽,我怕因为我而扼杀掉你的鲜活,我想接近你,也不敢接近你。我可以有千万个理由和借口来接近你,可我担心每一个都会给你带来痛苦,我……我的私欲和你的快乐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
话说完的时候,许行之已经不看李炎了,他才是无地自容的那个。
李炎的鼻子有些泛酸,这快一个月的时间里,许行之不联系他的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许行之已经在做心理建设了,顺其自然地放手、顺其自然地离开,每一句话的收尾都是这个人主动发的,根本聊不起来,可第二天一早又收到外卖送的菜,刚开始还觉得许行之是有些笨拙,日子久了,就以为许行之是在给双方做渐行渐远的铺垫,直到今天早上,李炎没再收到许行之点外卖送过来的菜,他觉得他们俩可能到头了,刘帆又交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女朋友,说要请他一起吃个饭高兴高兴,他觉得他该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了……
千万个自卑的理由里,唯有许行之的疼惜,他没看到。
千万个会被舍弃的原因里,唯有许行之的坚持,他没想到。
千万个怀疑、千万个刺痛里,唯有许行之的守护,他没感觉到。
一向衬衫西裤的许行之,突然在自己面前穿上了大裤衩和大背心,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又十分无奈地蹭着眉心,李炎觉得,可能这会是许行之迄今为止,最上不了台面的时候了吧。
最落魄狼狈的时候,他却一点没在意,对着自己掏心掏肺。
一个浑身被雨淋透的人,却要来给自己送伞。
李炎想不到,全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许行之,”李炎走到了他面前,也学着他上次坐在地板上一样,仰着头看他,“倒计时结束了。”
许行之心里一惊,望向李炎的一瞬咽了口唾沫。
下一步,李炎双手环住了许行之的腿,脸颊蹭上了他的膝盖,已经红了的鼻子还透着点凉,一颗热泪从李炎的眼角滚落到了许行之的腿上,“我认了……我要我们在一起。”
再抬头时李炎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瘪着的嘴努力挤出了三个字,“抱抱我。”
许行之没有直接把李炎抱起来,而是自己跪到了地上,慢慢地把李炎扶起来,再拥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脸贴在李炎的颈侧,一直收紧的情绪终于获得了突破口,也在无声泪流。
“炎炎……”许行之叫他,“我好想你。”
这个毫无芥蒂的拥抱,两个人都等得实在太久了。
李炎轻轻挣脱了拥抱,和许行之对视,“许行之,你快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
许行之摇了摇头,“你害怕的话,我可以留下来。”
“别犯傻了,快问我,你再不问,我就要反悔了。”
许行之还是抱着他不说话。
李炎用力掐了一下许行之的腰,“让你他妈问就问,赶紧的。”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愿——”
许行之吻上了李炎的唇,干燥的、炽热的,不仅仅是触觉。
还有他漏在两个人唇缝间的三个字。
“我爱你。”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新约·哥林多前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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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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