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裁冬衣

崔雪姬火冒三丈,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直接与崔叙白摊牌他妹妹早就死了的事实。

但崔雪姬的理智占了上风。

她这样说,自己实在落不到什么好处,要是崔叙白真信了,很可能会把她当作邪祟妖孽处置了。

崔叙白手持柳枝持续往崔雪姬身上抽打。

那柳枝光滑,一根尖刺都没有,打在她身上声音响亮,但要说痛不痛嘛,实际没有听上去那么痛的。

崔雪姬一味闪躲,闪躲到沈皙之身后,拿沈皙之当她的人肉挡箭牌。

崔叙白手中的柳枝抽打到沈皙之身上,几声干脆利落的“噼啪”声后,柳枝就被抽断了。

沈皙之捱的这几下,大多落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沈皙之的腕骨痛得没有知觉,甚至他连右手都抬不起来。这让他不禁怀疑,崔叙白这厮是不是故意的。

“哥哥,这根柳枝断了,你要再拿出第二根柳枝来抽我,我可就真和你翻脸了。”崔雪姬说完,提着裙摆跑向侯在不远处的马车,不等小厮搬来垫脚的凳子,自己麻溜地爬上了马车。

崔叙白冷眼瞧着捏手腕的沈皙之,“你做事不够狠,做人不够绝,迟早会被人玩死。当日有人见到你抓着舍妹的手弯弓拉箭射杀了张公公,那人差点要将这消息递给司礼监。”

崔叙白一把攥起沈皙之的衣领。

他手背青筋暴起,眼神犀利如刀,“若不是看在顾阁老的面子上,我绝不会放过你。沈皙之,你要记住,你欠老子一条命。”

“啪”一声。

沈皙之右脸颊落下一道清晰的掌印,他的唇角流下一缕血丝,耳朵嗡嗡作响。

崔叙白是左撇子,扇人耳刮子自然也用左手。

“崔叙白,你——”

不等沈皙之说下去,他左脸颊又挨了一耳刮子,是崔叙白反手扇的。

崔叙白松开了攥住沈皙之衣领的手,负手离去,他的嚣张气焰连躲在马车内狗狗祟祟看戏的崔雪姬都能感知到。

“沈侍郎,等你官阶比本官高了,再和本官讲道理不迟,本官不屑与蚍蜉争辩。你比本官弱,便要被本官踩在脚下羞辱。”他停顿了一下,“同理,顾阁老在内阁弱于崔元辅,顾阁老便要被崔元辅踩在脚下羞辱。”

勇毅侯崔玳虽是他父,但他一出娘胎便被过继给二房的寿宁长公主、驸马都尉崔瑁夫妇二人,所以他从未有一日喊过崔玳父亲。

崔玳官至内阁首辅,崔叙白入仕后,一直称崔玳的职务,与其他京官一样,呼崔玳为崔元辅。

愣在原地的沈皙之刚想追上崔叙白打他几拳,忽然反应过来,崔叙白话中有话。

他朝正低头进马车车厢的崔叙白长揖到地。

“崔部堂教诲如春风,下官定当铭记于心。”

马车内,坐在车窗旁的崔雪姬放下了帘子,转头与对面抱臂假寐的崔叙白说道:“沈皙之是不是被哥哥你打傻了?他脸都肿成了猪头,还对哥哥你毕恭毕敬的。”

崔叙白睁眼屈指,朝崔雪姬额角轻轻弹了一下,“沈皙之是你叫的?”

崔雪姬捏着手绢慢慢揉着发红的额角,撅嘴道:“哥哥你还维护他,要不是他栽赃陷害,我能在刑部大牢吃这么多日苦吗?”

崔叙白眯眼,瞧崔雪姬原本尖尖的下巴似乎圆润了一些,他轻笑了几声。

“哥哥你笑什么?”

“我最清楚沈皙之的为人,他待人宽厚有礼,自幼怜贫惜弱。他这次也是狗急了跳墙,不得已使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想要逼我断一臂、救一人。”

“是救我吗?”崔雪姬指着自己的鼻尖道。

崔叙白嗤笑一声,“你这样的小蠢货,值得我将吏部尚书之位拱手让于沈皙之?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沈皙之拿雪姬的性命要挟他,他完全不惧,他有一百种法子让雪姬脱罪。他之所以向沈皙之妥协,实际是向昔日恩师顾阁老妥协,不就是当不上吏部尚书,不就是晚入内阁几年,他无所谓。只要老师他老人家能于明春回乡安度晚年,便可。

崔雪姬撇撇嘴,打开方桌上的点心盒子,拈了一枚核桃到手心。

她左摆摆首,右摇摇头,寻找能够开核桃的工具。

没找到,她便赌气地用牙咬。核桃皮上只有她的牙印,除此之外,丝毫无损。

崔雪姬懊恼地拿核桃往自己脑门上拍,“本想吃点核桃补补脑子,连这核桃都欺负起我来了,我要是一直这样笨下去,那我就不活了,死了算了。”

崔叙白从点心盒子内拈出两枚核桃,放于掌心轻轻揉转了一圈不到,两枚核桃便都打开了。

他挑拣出比较完整的核桃仁,递给崔雪姬。

剩下的零碎核桃仁,自己吃了。

“慧极必伤,你生得愚笨些,也算是一桩好事。”崔叙白继续开核桃,“我并未对你寄予过厚望,唯盼你无病无灾无难无痛,日后我不在你身旁,你自己一人能独自面对风风雨雨。雪姬,世道艰辛人心险恶,你要学会怎么活下去,就算是像牲口一样活着,你也得给我活下去了。”

一时间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重,崔雪姬吃着核桃仁,撩起一点帘子看外面热闹的街市。

她想到崔叙白在昭史上的评价褒贬不一,有说他是奸臣佞臣的,有说他是权臣能臣的,她和一些昭史爱好者讨论过崔叙白这个极端矛盾的历史人物,说不清他在政治上是黑是白,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应该不算讨厌自己的妹妹。后世流传的明德皇后崔氏画像大约有上百幅,皆出自其兄崔叙白之手。试问讨厌一个人,会为她画这么多像吗?

“哥哥,你是不是傲娇?”

“什么是傲娇?”

“傲娇就是,对喜欢的人很冷淡或者趾高气昂,实际上是你口是心非,其实默默为喜欢的人做了很多事情。”

崔叙白薄唇紧抿,目光冷冽。

“你想说我讨厌你是装出来的吗?如果下一息开始我们不是兄妹的话,你立刻会被我踢下马车。”

他用食指尖重重点了一下崔雪姬的眉心,“你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小心被我毒成小哑巴。”

崔雪姬老老实实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不再与冷脸的崔叙白说话。

这个死傲娇!

*

回到勇毅侯府,崔雪姬住在椿龄斋消磨了几日时光,院墙每块砖石几乎都被她摸遍,她就是有这么无聊。

好不容易有了一件新鲜事。

主理侯府中馈的孙夫人请来京城最好的裁缝与绣娘,预备给府中的四位姑娘裁冬衣。

孙夫人,即崔雪姬的嫡母。

崔雪姬到崔老太太住的上房见到这位嫡母时,觉着她那张臭脸像极了她高中的教导主任,怎么会有人天生就不爱笑。

孙夫人绷着一张脸,正襟危坐在烧热的炕上,一直保持严肃的神情。

而炕桌另一边,坐着头发花白的崔老太太。

丫鬟们搬来三个绣墩子放在炕前,崔家四位姑娘向崔老太太、孙夫人行过礼后,一一落座。

崔雪姬、崔宝婵、崔宝娟坐在绣墩子上,独崔雪姬的嫡姐崔雨嫣与众不同,她坐在崔老太太身旁,因崔老太太最喜欢这个孙女。

加上崔雨嫣又是早已内定的未来太子妃,勇毅候府的门楣将来由她光耀,她在家中自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这匹浮光锦是寿宁长公主孝敬老太太的,江南制造局今年上供了十匹浮光锦给大内,陛下赐给寿宁长公主三匹,足见珍贵,你们姐妹四人看看谁合适用这匹浮光锦裁冬衣?”孙夫人说完,偷偷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其实老太太指名要将这匹浮光锦给她的雨嫣的,但为显示她这侯府女主人并不偏心,遂与老太太说让她们姐妹四人自己定谁穿这浮光锦。

想来三房的宝婵宝娟必会让着自己的雨嫣,而崔雪姬这个庶出的小贱人,更不会与她的嫡姐争这匹浮光锦了。

崔雨嫣边帮崔老太太捶肩,边讲笑话逗崔老太太开心,眼睛一刻也没往丫鬟捧的那匹浮光锦上瞟,反正最后这匹浮光锦肯定是她的。

崔宝婵、崔宝娟看得入迷,还没见过这么光彩动摇的布料,听说做成锦裘上身,雨雪都打不湿分毫。

崔宝娟先道:“这么好的布料,也就大姐姐穿合适,别人都不配的。”

崔宝婵接着捧道:“大姐姐貌若天仙,要穿上这浮光锦做的锦裘,等到除夕宫宴那日,太子爷见了大姐姐肯定会惊为天人。”

今年除夕宫宴,女官不光给外命妇送了帖子,还给京中适龄的贵族小姐们也送了帖子。因太子与二皇子将近弱冠之年,沈皇后与齐贵妃准备趁除夕宫宴为两位殿下相看妃妾,这已成京中贵妇们心照不宣的事情,所以今冬京城各老字号出售的衣料首饰价格疯涨。

“听闻英国公夫人为她家几个女儿置办头面,光买珍珠就花了十万钱。”崔老太太看向孙夫人,“嫣娘可不能被英国公府齐家的小姐们比了下去,我记得府中库房里有两盒粉红珍珠,那个颜色少有,宫中贵人也配不齐一条粉红珠串项链来,你便拿那两盒粉红珍珠出去,给嫣娘串一条项链。”

孙夫人应了声“是”。

坐在崔老太太身旁的崔雨嫣抿唇笑了笑。

崔老太太牵着崔雨嫣的手进里间卧房,她要单给这个宝贝孙女一些金贵东西,孙夫人也跟了进去。

厅上,崔宝娟心里头酸,又不好在面上发作出来,她碰上崔宝婵的目光,见崔宝婵觑了崔雪姬一眼,她立刻心领神会,

崔宝娟扯了扯崔雪姬的衣袖,与她咬耳朵道:“老太太说的那两盒粉红珍珠可是当年阮夫人带进府的妆奁之一,妹妹为二姐姐你不值,这么好的东西,却便宜了大姐姐。”

崔宝婵也凑过头来小声搬弄是非,“四妹妹你说这话就差了,大姐姐与二姐姐她们姐妹情深,自是不分你我的,阮夫人留给二姐姐的东西,不就相当于是留给大姐姐的东西吗?”

崔雪姬当然知道三房这姐妹二人存了一肚子坏水,她朝崔宝婵、崔宝娟翻了个白眼,“谁和你们姐妹情深了?”

原主娘亲留给原主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她这好嫡姐的东西了?

她崔雪姬长这么大,没有人能从她手上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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