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袭月说,包子是个妙物,方便携带,又口味多样,更重要的是,物美价廉,还荤素搭配。
楼袭月还说,他行走江湖这么久以来就以包子为主食,没钱的时候吃得差些,都是素馅包子,有了钱就稍微改善一下生活,吃几个荤馅。
也就是说,江湖飘摇,唯包子与之相伴。贫时素馅,富时荤香,人生百态,皆在这包子馅中得以窥见。
为此,楼袭月还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今我和沈小姐相遇,是个好日子。沈小姐,千万不必客气。”
好日子个头!
迷药入口的苦寒还混杂在胃里,沈典求没打算听明白他的胡言乱语,而是正盘算着怎么卑躬屈膝地委曲求全,遂而溜之大吉。
只是他唠唠叨叨的,让她实在无法聚精会神地思考问题。现在除了怒视这个老赖,别无他法。
“啧啧,沈小姐印堂发黑,面色晦暗,活像是瘟鬼上身。不,瘟鬼着实有些夸张了,在下觉得倒是比较像方才死在沈小姐屋门口的那群人。”
沈典求一个白眼送上。
“沈小姐,不要那个表情,我们同行这是你的荣誉,人生在世,碌碌无为就是白活。”
说的好听,这货还不是出手伤了人,故意将她挟持在身边,好养一个替罪羊,到时候官服真的大动干戈出来寻找凶手之时,那么沈典求就是主谋中的主谋。
江湖上行走久了,总会让人带着一股子江湖味,沈典求看着他召唤店小二过来点包子的时候,就深有体会,那叫一个大气豪迈,半点翩翩公子的感觉都没了。
自己选完,他还不忘问沈典求:“沈小姐想吃什么馅的?尽管说。”
沈典求摆手:“我吃不下,公子随意。”
“好嘞。”小二麻利地记下包子种类,忙不迭地去厨房取去了。
等着上包子的时间,楼袭月又开了金口:“沈小姐刚才不是一直在纠结在下为什么会将你带在身边吗?其实,这与那位欠钱上仙有关。”
实际上他不仅认识那位骗……哦不,欠钱的上仙,而且还与人家是宿敌。
与上仙默默斗争,自立门派多年,楼袭月已经懂得变通地放弃从武以成名的路线,稀奇古怪的想法皆勇气可嘉地付诸行动,但结果往往让人黯然泪下心灰意冷。
楼袭月曾埋怨说,那上仙定是已深谙□□阴阳交融之登天神功,尽管尚未至大成之境,但做到蛊惑蠢材绝对一点问题没有。
而他自身所修炼的神迷意夺心荡神迷之人见人爱忍受不住神功,与对方相比显然略逊一筹。就算两人本是仙教同党。
哦不,仙教同仁,也绝对没有友爱互助这么一说。
谁本事大,就可以以大欺小,以吸取他人功力来助长自己威风,而走这种捷径的人不在少数,还要被冠以适者生存的美誉,在门派中流传开来。
但是,走的都是同一个路线他这机关算尽却仍不能修成正果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势力范围与人家比起来天高皇帝远,想要出名却在这种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的窘况之下。
可是这与沈典求何干?
楼袭月如此扯道:“那上仙没钱,我也没钱。故而我帮你追债追成功了,你要借点钱给我发家致富。”
可能他觉得话说的太好听了,转而又换了一种腔调:“不过眼下来看,沈小姐如此境地,应该有求于我要多一点。”
沈典求横眉冷对地盯着门框,她懂了,敢情好这人是将她抓过来当人质了,这算盘打得也是噼里啪啦响,让她卑躬屈膝不说,还得赴汤蹈火,完事了还得借钱。
可他确实说的没错,她现在这般境地,也只能含恨却微笑着暗咬槽牙。
忍,除了忍还是忍。
这货说的越多,她似乎越能感到自己脑袋上正冒着袅袅轻烟,别说冒烟就是着火了,该忍的还得忍。
于是,沈典求哽了哽,胡言乱语起来:“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富贵当思缘由。只要不做作奸犯科之事,凭自己的本事博取富贵,又何必计较到底是做的哪一行呢。所以我觉得公子做的很对,很有想法,我愿意和公子合作,非常愿意。”
话一落音,忽然走进来一堆端着酒喝的汉子,赤着上身,借着酒力大声嚷嚷着,几张脸青白红黑交映。
“嗬,最近总觉得有些平静了。”
“咱这些哭穷了的,可不盼着平静一点——你是几日没出门了,咱附近这天地钱庄出事了,听说是千万两银子还是黄金,银灿灿黄噔噔的家伙什一夜全没了。”
“可是遭了抢?”
“谁敢抢?就是那新上任的沈家黄毛丫头说是把钱借给什么上仙大人,可要说这钱庄里的银两又不是沈家一个人的,这下算是闯了杀头的大罪了!”
“呸,该死的小娘们,还有沈家那老娘们……”
沈典求耳朵竖起,边听边眉梢抽搐。
楼袭月扭头看过去,嘴角还带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沈小姐不必在意,名誉什么的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一张脸格外肃穆,那样子倒真像是发自肺腑地安慰人,
“你看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仰仗一张不畏世俗的厚脸皮。还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家性命更重要呢?这些老百姓的唾沫难道还能淹死你不成?”
“公子,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楼袭月点点头:“当然。”
沈典求面无表情地挪开眼,不咸不淡地答他:“我谢过公子的好意了,您还是不要安慰的好。”
“为何?”
“因为你越说,我就越绝望。”
*
不知为何今年长安城的秋季来得比往年要早,带着众生尽歇的凉意。
往日喧杂沸腾的长街空留阵阵马蹄声和送魂归故里的祷祝声,运送棺椁的队伍长得像没有尽头,白旗猎猎作响。黑压压的人头围聚着,皆是一片哀寂之色。
那楼将军的死讯是昨日快马加鞭送来的,困于四面埋伏,死于妖术毒盅,至死不降,满门忠烈。祭礼举行了三天,后将棺椁运回老家厚葬。一代名将就此长逝,万古同悲。
沈典求在混沌的香火味中悠悠转醒,在这荒郊野外的小破庙里很难入眠,一夜无梦,唢呐声终于过了夜,此刻寂寂地静下来,落得满地残剩的人声。
她哀叹了口气,这里可比不上现代那么太平,三天两头就闹死人,死的还尽是一些达官显贵。
虽然说她一向觉得官府衙门什么不靠谱,但是现在,侧躺在楼袭月身边,手脚还被绑的严严实实,这般境地让她忽然开始期盼起来,官府快来把这个逍遥法外的浪徒逮走。
说起来这个,方才这个采花贼将她一路带到这里时,沈典求脑子里的记忆也渐渐恢复了。
眼下来看,这事对自己至关重要,于是她照着脑袋里残留着的记忆,将借钱给上仙,遂追债这事前后脉络捋了清楚。
要说来得巧,原主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娃娃时,自家老娘不知道是从哪里发现了她天生就是一块继承家业的好料子,积极培养着她。
但在她五岁时,屋门口路过了一个道长,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那道长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得让她选择从商。
至于后事如何,道长不说,只管伸手,要钱。
“这就一骗子!”沈母从不迷信,唾沫星满天飞地就把那道长给骂到屁滚尿流逃走了。
谁知哪天,沈家天地钱庄来了一位自称从天庭的上仙,那人说是下来渡劫,等完事成为上上仙之后,再亲自下来提拔沈典求,让她从此也变成长生不老的大神仙!
这事旁人听了估计话还没说完就得赶人,但沈家小掌柜当时年轻气盛,正是容易被骗的年龄,听小厮屁滚尿流地跑来说仙人凌驾,也不多说,大手一挥,黄金十两献上。
谁知那人面露难色,说道:“凡是从这天庭下来渡劫的,这劫恐怕是非同小可,不如小娘子再多给我些?”
沈典求脑子一嗡,多给一些就多给些,再次大手一挥,黄金百两献上。
要说那人上仙的身份恐怕不假,一箱箱黄金灿烂,水袖一挥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拱手拜了两拜,便烟消云散。
从此这个狗屁上仙彻底人间蒸发。
而那次原主拿出去的是家底的一大部分,虽说她平时花钱就生猛得很,但黄金白两的确是个非常不小的数目,沈家顶梁柱从外地出差赶忙回来后,听说她连欠条都没开,收款的日期也没有,顿时气得七窍流血。
原主后知后觉琢磨着确实有点像被骗了,但是当时她脸皮薄,脾气犟,死活不信,还拿着一张假欠条搁沈母榻边跪着道:“娘亲,谁说没有欠条的?我这就有一张,不信你瞧!”
沈母一看,那所谓的欠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上着“黄金百两,往后必还。”
再往下看落款的签字画押那处,只见一只奇丑无比的圆滚滚小鸟简笔画……
那日,沈老娘子又吐血了。
于是乎,大概是被母亲死皮赖脸望女成凤的执着所折磨到头昏脑胀,以至于产生了自我了断性的投降。
本想着哪怕是上天庭,也要把那个上仙揪出来为自己正名。
但是,原主属于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敢想但不敢做,有股莽子劲但是一遇到正事就畏手畏脚,那位上仙的风声还没打听到,日子过得倒是每况愈下、凄凄惨惨,后来急得害了一场大病,后来人就傻了。
故而出门被贼人趁乱打劫也还算合理。
思及此,沈典求又回头怒瞪了楼袭月一眼。
“求儿怎么还不睡?”楼袭月忽地半睁开一只眼。
没错,沈典求日子确实过得每况愈下了,这不,她顺利地从沈家掌门人这个响当当的称号贬到了一个,听上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名字。
对此,楼袭月还洋洋得意解释道,求儿,这名字多么亲切,求得安康求得得道升天求得大发横财,简直妙不可言。
面皮在颤抖,太阳穴在抽搐,四肢绵软无力,目光不可聚焦,沈典求幽怨而虚弱地看了破庙的屋顶一眼,于是自认倒霉地转过眼:“我冷。明天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好点的地。”
“不能。”这人很抠门。
沈典求长眼一翻:“我的名声本就这么臭,现如今还跟你孤男寡女睡在郊外的破庙。若是被人传出去,我真有点不太想活了。”
“别这么说嘛,求儿未出阁,我也未娶妻,况且你我二人躺的姿势如此优雅友好,怎会被人看得闲话?”
楼袭月说,“再说求儿不如好好琢磨怎样跟我学的一身本领,再把那个上仙打得屁滚尿流。”
“那我需要学什么功夫?”
“神迷意夺心荡神迷之人见人爱忍受不住神功。这练起来不算太难,女子学起来比较容易上手,就以你这种资质学得一定快。若是之后练成了只要你回头妩媚一笑,保证人尽难逃。”
“听起来像是好阴邪的功夫……诶,不如教我点简单的吧,比如能飞能跳墙的那种,说白了就是方便逃跑的那种。”
“别想。”楼袭月低沉声音响在宽阔庙屋,接着再也不言语。
沈典求撑起身子回头,想拿个什么垫着脑袋,忽地就看这人安然,狭长眼廓意到形到,像一笔锦绣泼墨,氤氲怜悯众生的相。
多好的脸,可偏偏生了这么一张欠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风风火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