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来,纪悬舟。”
血月的微光透过石缝渗进来时,百鹤刚将最后一缕灵气渡入纪悬舟体内。
她靠着石壁瘫坐,指尖还残留着师姐皮肤下魔气翻涌的灼烫感,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却不敢阖上。昨夜那对双胞胎的进食声在隔壁响了半宿,她得守着还有灵气的人,怕被魔物觊觎其肉身。
她满足的看着纪悬舟黑发上的蓝色发带,是她刚刚给师姐束发时偷偷系上的。
忽然,石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她看见纪悬舟的睫毛颤了颤。
她醒来了。
那双曾无比温柔、后来又漫过仇恨的眼瞳缓缓睁开,起初蒙着层雾气,随即聚焦,直直落在她脸上。
没有预想中的暴戾,也没有蚀骨的恨意。
纪悬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像结了层薄冰的寒潭,深不见底。
百鹤的喉间发紧,下意识想开口,却发现嘴唇干裂得发疼。她昨夜为了压下师姐体内的魔气,几乎耗空了灵力,此刻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醒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纪悬舟没应,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她苍白的脸,停在她心口那片深色的污渍上——那是昨夜她自刺时染上的血,早已干涸发黑。
“蠢。”
良久,纪悬舟才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百鹤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以为会等来更刻薄的话,或是更狠厉的眼神,可师姐只是移开了目光,看向石榻边那堆被拢过的铺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尚未褪尽的黑气。
“净灵草……”百鹤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今天就去寻……”
“不必了。”纪悬舟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这具身子,撑不了多久。”
百鹤的动作顿住,后背抵着冰冷的石壁,才没让自己晃倒。
她望着师姐侧脸的轮廓,晨光勾勒出下颌线的冷硬,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仙山,师尊总说纪悬舟是天生的仙骨,筋骨坚韧,如今却被魔气啃噬得连说话都透着沙哑。
“撑得住。”
百鹤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执拗,“我找到净灵草,再寻‘洗魔泉’,总有法子……”
纪悬舟终于转过头,眼底那层薄冰似有裂痕。
她看着百鹤干裂的嘴唇、泛青的眼下,还有那只死死攥着剑柄、指节泛白的手,忽然嗤笑一声,笑意却没达眼底:“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平过去?百鹤,你守着一个快成魔的我,和守着一具尸体有什么区别?”
百鹤的后颈又开始发烫,这次却不是焦躁,是涩意顺着喉咙往上涌。
她想说“不一样”,想说“你活着就有希望”,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低哑的:“至少……我能陪着你。”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纪悬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偏过头,望向门板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微光。
石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隔壁隐约传来的、像是骨头被碾碎的轻响。
“起来。”她忽然道。
百鹤一愣。
“听不懂?扶我起来。”纪悬舟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没再用那淬了冰的语气。
百鹤咬着牙撑着石壁站起来,走到榻边时腿一软,差点栽倒。
纪悬舟伸手,极快地扶了她一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又迅速分开。
师姐的指尖,竟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温度。
百鹤扶着纪悬舟坐起身,看着她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似乎在感受体内的魔气。
阳光渐渐亮起来,照在师姐苍白的手腕上,那些黑色的魔纹像退潮般淡了些,却依旧盘踞在皮肤下,像随时会再次汹涌的暗流。
“隔壁那两个魔道中人。”纪悬舟忽然开口,目光扫向墙壁的裂缝,“留着是祸害。”
百鹤的心一凛,刚想说什么,就见纪悬舟从榻边摸出一样东西——是她昨夜没来得及收起的骨匕首,刃上还沾着点暗褐色的污渍。
纪悬舟的指尖握着匕首,指节泛白,眼底那层薄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今天,你不必做别的。”纪悬舟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波澜,像寒潭被投了颗石子,“你先处理掉隔壁那些魔物。”
“师姐……不是所有魔道都是坏人……”百鹤摇头拒绝,神色冷漠。
更何况此行应该低调行事,不然被魔界发现有修仙者在这儿,被活活生吞了都有可能。
毕竟,修仙者的躯体大补。
若不是为了修补纪悬舟摇摇欲坠的魂体,她不会带厌恶魔界的纪悬舟来这儿。
纪悬舟的眼瞳泛起沉沉暗红,如两汪凝着血的寒潭,死死锁着百鹤。
这具由百鹤心魔造就的躯体本就脆弱,仙魂在魔气的汹涌侵袭下摇摇欲坠,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染上了撕裂般的痛楚:“你又在报复我……你明知道我最厌恶什么,偏要这样做——让我被魔气啃噬,让我在你面前如此痛苦难堪!”
那目光太烈,裹挟着魔气侵蚀后的暴戾,砸得百鹤背脊发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按住想要后退的瑟缩。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纪悬舟的视线已缓缓扫下——从她失色的脸颊,到衣襟下微颤的胸口,再到紧绷的小腹,最后落在她分坐榻边的双腿上,目光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厌弃,仿佛在看一件蒙了尘的废品。
“你觉得不是所有魔道都是坏人?那你呢,恩将仇报?”纪悬舟忽然冷笑,声音淬着冰,又混着魔气的沙哑,“我死后,你得意了?魔气入体到这步田地,琼枝。你又比我好多少?蠢得无可救药。”
百鹤喉间发紧,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两个字:“师姐。”
纪悬舟不能再死一次了,还有一项计划没有完成之前,她不能死,想到这里,百鹤竟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兴奋。
“别叫我师姐。”纪悬舟骤然抬眼,暗红的瞳仁里戾气暴涨,像被触碰了逆鳞的困兽,“你这种东西,也配?”
尾音带着狠戾的碾磨感,比若干年临死之际骂的“畜生”更狠,直直剜进百鹤心口。
骂得好。
她猛地攥紧袖中短剑,指节泛白,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只觉得那道暗红的目光,快要将她的魂魄都灼穿了。
百鹤的指尖在剑柄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
悔意淹没了她。
她望着纪悬舟眼底那片翻涌的暗红,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仙山桃花树下,师姐曾笑着将一颗洗得发亮的青梅塞到她手里,那时的眼瞳清澈如溪,映着漫天飞落的花瓣。
而此刻,那双眼只剩下蚀骨的恨意。
“我没……”百鹤想辩解,喉咙却像被魔气堵住,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她确实引师姐入过险地,却从未想过要让她被魔气啃噬至此——尤其是在她早已悔悟的现在。
纪悬舟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魔气的沙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没什么?没故意引我来这鬼地方?还是没看着我被魔气折磨觉得痛快?”
“你以为,把已经死了的我,再带回世间,我会感恩?不,我只感到厌倦,恶心。我不再是我!我自己死了!”
她猛地抬手,指尖带着凛冽的劲风扫向百鹤的脸颊,却在距皮肤寸许处停住,暗红的眼瞳死死盯着她颤抖的睫毛,“你以为救我就是赎罪了?百鹤,你欠我的,是十条命都填不满的窟窿。”
百鹤的后颈又开始发烫,那片绯红顺着脊椎往下蔓延,像有火在烧。
她知道师姐说的是实话,当年蚀心草旁埋伏的魔修,是她年少妒火中烧时无意间泄的消息,若非师尊及时赶到,纪悬舟早已魂飞魄散。
可她此刻只想按住师姐泛着黑气的手腕,想将自己仅剩的灵气渡过去,想让那双眼睛里的暗红淡下去。
“师姐,先稳住魔气……”她伸手去碰纪悬舟的脉门,却被对方狠狠甩开。
纪悬舟翻身坐起,石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百鹤,衣袍滑落露出半边肩膀,苍白的皮肤上爬着数道黑色的魔纹,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是么?”
她忽然俯身,凑近百鹤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不是想赎罪吗?那就在我彻底魔化前,用你的仙骨来喂我——说不定,我还能记你一点好。”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魔气特有的硫磺味,百鹤却猛地一颤。
她看见纪悬舟嘴角勾起的弧度,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只有被折磨到极致的疯狂。
“好。”
百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
她抬手按住袖中短剑,剑柄上模糊的云纹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纪悬舟似乎没料到她会应得如此干脆,暗红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冷笑更甚:“装可怜?果然是你惯用的把戏,别人对你再好,你也要时不时反咬一口。”
她伸手捏住百鹤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我告诉你,晚了。”
指腹下的皮肤冰凉,百鹤却觉得那点力道远不及心口的钝痛。
她望着纪悬舟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忽然明白了——这具由心魔造就的躯体,不仅在承受魔气的侵蚀,更在撕扯着师姐残存的仙魂。
那些刻薄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混沌的意识。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灵力聚于掌心,准备强行渡给纪悬舟。
哪怕灵力耗尽,也总好过看着她彻底沉沦。
可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到来。
纪悬舟的指尖忽然松了劲,随即猛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滴在衣襟上。
“滚……”她咬着牙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别在我面前……碍眼……”
“你越抗拒,我越要这样做。”她阴鸷的看着纪悬舟。
百鹤看着她扶着床起身,看着那些黑色的魔纹在她皮肤上疯狂游走,忽然攥紧了短剑站起身。
“师姐,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她踉跄着扶住石壁才勉强站稳,暗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清明,又迅速被黑气吞没。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而是直接将剑尖抵在了自己的手腕。
“师姐,看着。”她异常偏执,话语里充满疯狂,“我没骗你。”
鲜血顺着剑身滑落,滴落在纪悬舟的衣襟上,也染红了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当熟悉的灵力混着血气渡入体内时,纪悬舟只觉浑身酸涩的痛苦缓解了许多,那些疯狂游走的魔纹竟也迟滞了片刻消退大半。
纪悬舟看着百鹤苍白的脸,忽然开口:“够了。”
一阵风卷着灰尘从石缝钻进来,吹得百鹤鬓边碎发乱舞。
她此刻仍穿着那件染了魔血的青灰衣袍,唇角沾着未擦净的血痕,身上新旧伤**错,却偏有清凛的仙气萦绕周身,与周遭的暴戾气息格格不入。
先前给纪悬舟束发的蓝色发带,不知何时缠在了她自己的发间,松松挽着个发髻,几缕青丝垂落,贴在颧骨的浅痣上。抬手拢发时,可见手腕上泛着青黑的淤痕,而她自己被魔气侵蚀的皮肤上,也已爬开几道深红色的纹路,正与指间紧握的长剑相衬,剑穗上的银铃被风吹得轻响,在寂静的石屋里格外清晰。
李幺妹蹙眉望向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百鹤,眼瞳映着石缝外渗进的血月红光,眼底却清明如盛着未化的雪。
青年下巴沾了血,痣被遮住。在窗前久立后,她下意识按心口,指尖微颤,唇色更淡,双眼微合。
她看向旁边缩在石角的少年,声音里褪去了几分戾气:“你还好吗?”
李幺妹刚一直攥着衣角屏着气,看她们二人争执时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此刻被问话,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却还是抿着唇没敢作声。
纪悬舟见状轻笑一声,那笑意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怕我?”
她抬手,越过半臂的距离摸了摸少年的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过去,带着种奇异的安定感:“好孩子,别怕。”
“你是我师妹的徒儿,我会带你安然离开魔界。”她说完。
李幺妹垂着眼默默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手——比她的长,指节分明,掌心温热,指腹磨出的薄茧蹭过发顶时有些微的粗糙。
拇指划过她额角沾灰的皮肤时稍作停留,像是在擦去灰尘,留下一点短暂的暖意便收了回去。
带着长辈的怜爱,像李三娘一样,很温柔。
一时之间,让她想起了母亲。
想起母亲还有老师、姐姐。
这段时间受到的苦楚,她竟然有点想哭,只好胡乱点头。
过几章应该又要刀一个角色了,大家有没有想刀的角色?
修仙界就是很残忍的[让我康康]
大家不要嗑cp 本文主角团没有任何cp
只有友情 仇人 杀来杀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悔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