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鼻尖的酸意还没压下去,额前那几缕乱蓬蓬的黑发随之一颤,露出半截浓黑的眉——眉峰生得利落,此刻却因那点委屈微微蹙着,连带着眼尾也悄悄泛红。
“李三,别怕。”纪悬舟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应该是叫李三吧?百鹤不就这么叫。
这名字也真是够随意的。
感觉是娘不疼,爹不爱,纪悬舟神思恍惚中想。
如果从魔界出去,可以给这孩子取一个好听点儿的。
屋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石墙被撞得震颤,碎石簌簌落在地上。
纪悬舟原本抵着墙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对即将到来的麻烦和这一具支离破碎的身体,残缺的灵魂感到厌烦。
这一切真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垂眼扫过李幺妹攥得死紧、指节泛青的短刃,又瞥见少年脸颊上还带着点未褪的软肉,此刻却绷得发紧,墨色的瞳仁里晃着未褪的波动,却已强撑着瞪向门口。纪悬舟抬了抬下巴,目光先落向破洞处,又飞快扫过李幺妹的眼睛——没说话,只抬手在她后背轻轻摸了一下,动作干脆,却带着让人没法慌神的笃定。
“怕什么?在你眼里,你师尊就护不住你?”
“不是,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李幺妹愣了愣,那点波动霎时散了。
她下意识抿紧唇,唇线成了道倔强的细缝,额前碎发下的眉峰重新扬起,黑眸里的一点软弱褪去,只剩浸了冷光的亮。攥着短刃跟上纪悬舟的动作时,细瘦的肩背绷得笔直,像株迎着风的嫩竹,明明身量未足、脸颊还带着点软肉,却硬撑出股不肯退的劲,死死盯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是魔界比较低等的一种生物。”
百鹤边说,边先一步摸向剑柄,斜睨了眼纪悬舟的背影,没说话,却悄悄往李幺妹身侧挪了挪,两人虽一向不对付,却都默契地把最脆弱的人护在了中间。
“小心身后!”李幺妹挥着短刃刚挡开偷袭的东西,那玩意儿青面獠牙,浑身覆着硬壳,爪子尖得能刮出石屑。
刚逼退它,石屋就被猛地撞开。
砰——
满天灰尘里,四五只同类闯了进来。
它们裹着暗灰色硬壳,壳上尖刺森然,每走一步都让石砖颤出细缝,张开的嘴里喷着硫磺味的热气,显然是循着什么气息追来的。
百鹤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纪悬舟推到墙角石墩后,反手抽出背上锈铁剑。
石屋空间逼仄,大开大合的剑招本就受限,可那怪物已逼到跟前,她只能足尖点地,将灵力灌进剑身,凡铁剑泛起点点银光,带着破风锐响劈向最前那只。
“铛!”剑刃砍在硬壳上火星四溅,怪物却毫发无伤,反而挥起粗重的臂膀砸向她胸口。
百鹤侧身躲开,臂膀撞在石墙上,瞬间崩出几道裂缝,碎石簌簌落下。
她趁机绕到怪物侧面,剑刃贴着硬壳缝隙刺进去,紫黑的血渗出来,怪物吃痛嘶吼,竟直接撞向石屋横梁。
“轰隆——”横梁应声断裂,屋顶石块混着泥土砸下来。
纪悬舟强撑着起身,却被不知什么东西反噬得心悸腿软。
李幺妹见状,根本不管什么招式,直接攥着短刃扑上去,凭着蛮力拽住一只怪物的臂膀,硬生生将它掀得踉跄。
另一只手攥紧短刃,狠狠扎进怪物眼睛,方才挡招时她瞥见,这处没有硬壳,是最软的地方。
怪物吃痛后退,却狠狠撞向另一侧石墙,整座石屋顿时摇摇欲坠,狂风从裂缝灌进来,卷起满地尘土。
百鹤眼底闪过狠劲,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她双手握剑对准怪物群,周身卷起呼啸狂风,风势烈得直接掀飞屋顶!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她染血的衣襟,剑刃银光化作耀眼剑气,直直劈向剩余几只。
“滋啦——”剑气划过硬壳,紫黑血喷溅,怪物纷纷倒地化作黑烟。
可这一击也耗尽了百鹤的力气,她踉跄后退,铁剑“当啷”落地。
眼前只剩一片废墟:屋顶塌了大半,石墙裂着蛛网般的缝,横梁断成两截,满地碎石尘土,哪还有石屋的模样。
“必须修好它。”纪悬舟扶着石墩站起,声音虚弱:“毕竟那个小东西有个住处不容易。”
百鹤点头,掏出仅剩的一袋灵石,那是她们闯进来的最后存货。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灵石上,念动“归原阵”咒语。
灵石瞬间发着柔和白光,一粒粒飞出悬浮在废墟上空,化作灵光融入残破的石墙与横梁。
强烈的光晕刺眼。
断裂的横梁顺着灵光重新拼接,崩裂的石墙慢慢合拢,掀飞的屋顶石块循着气息落回原位,连地上碎石都被灵光裹着填回墙缝。
不多时,石屋终于复原,可灵石也耗尽灵力化作粉末,百鹤的布袋彻底空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头一沉,没了灵石,既没法再催动阵法,连维持灵力、找“隐灵草”都成了难题。
纪悬舟轻轻拍她的肩,目光落在门外夜色里:“至少暂时安全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残留的东西,撑不了多久。”
百鹤捡起铁剑,心神恍惚。
石屋外的风裹着砂砾砸在门板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那声音黏腻又尖锐,凌晨时还透过石缝渗进来,惊得李幺妹攥着剑的手冒了层冷汗。
此刻她与那新晋的便宜师尊正扶着纪悬舟往石屋深处挪,那人的身体烫得吓人,每走一步都往她身上歪,染了寒气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颈侧,像条缠人的黑蛇。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李幺妹看见百鹤神色慌张,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染血的剑穗。
方才那场恶战的痕迹还未散去,临时借住的小屋早已破败不堪,屋顶被不知什么人的术法轰开个大洞。
夜风裹着湿冷的气息灌进来,吹得四面漏风的木窗“吱呀”乱响。
地上残留着紫黑血灼烧的黑痕,混着断裂的桌腿与散落的瓦片,一片狼藉。
那房主是只修行尚浅的土拨鼠小妖,此刻缩在墙角,毛茸茸的爪子死死捂着脑袋,尖声嚷嚷:“走!你们快走吧!灵石我一分不要了!方才那些怪物都打上门了,再待下去,我这破屋都要被拆了,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它话音里满是哭腔,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惊恐,那些东西的狠戾它看得真切,这群人就是惹祸的根源,再留着她们,自己迟早被牵连。
百鹤听了之后心中烦躁,师姐一片好心好意,这小妖怪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赶走她们。
不过一向如此,师姐的好心肠换不来任何的善待。
换做是别的大能在此,一剑削了它的头颅也是有可能的。
这次的事也算是自己的疏忽。
她有些恼怒的咬牙,身体的不舒适让她很快加速了魔化,她连忙静下心来。
她没工夫安抚小妖,目光死死盯着门外:“我们身上的气息在这地方本就扎眼,方才为了护我们,师姐强行催动的力量定然已经撕开了伪装。”
那些盘踞在此地的人个个精明,对她们的气息更是敏感得如同嗜血的鲨鱼,此刻恐怕早已循着气息围拢过来,眼底藏着的,全是觊觎的贪婪。
李幺妹喉间发紧,刚想应声,就见纪悬舟身形猛地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
她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腕,就被猛地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师姐掌心的温度更是烫得灼人,像是揣着一团即将燎原的火,可相触的指节却泛着毫无血色的死白,连带着指缝里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将袖口浸湿了一片。
百鹤瞬间明白了。方才纪悬舟为了替她们挡下致命一击,硬生生受了一道邪祟侵体。
此刻是凭着一股硬气强撑着,用自身力量死死压制着体内翻涌的东西,稍有松懈,神智就会被彻底冲溃。
“再撑会儿……”纪悬舟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咬牙望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前面就是黑市入口,那里鱼龙混杂,藏着不少奇珍异宝,说不定能找到‘隐灵草’,或是能遮蔽气息的药……”
话未说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猛地侧过头,用袖管死死捂住嘴。
指缝间还是溢出了暗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被周遭的邪祟裹住,发出“滋啦”的轻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百鹤反手握住纪悬舟冰凉的指节,将自己的灵力小心翼翼渡过去,掌心的暖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低声道:“纪悬舟!撑住,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事!”
纪悬舟勉强靠着她的力道站稳,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只能任由百鹤搀扶着往前走。
一旁的李幺妹始终寸步不离,她黑眸森寒,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短刃上。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的黑暗,但凡有一点异动,她便会立刻扑上去,方才偷袭时,若不是她反应快,用短刃挡下了袭向纪悬舟的暗爪,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刚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土拨鼠小妖“砰”地关上门的声音,还隐约能听到它用重物抵门的响动。
而前方的黑暗里,尖锐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颤。
连空气里都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就在这时,百鹤无意间瞥见巷子里的缝隙里掠过一道灰影,那东西翅膀薄得像纸,展开时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细针。
针尾沾着的不是鳞粉,是淬了邪祟的毒,专挑带仙韵的活物盯。
这恐怕是谁专门圈养的低等魔物。
一旦被它盯上,半个时辰内,方圆十里都会闻着气息找来。
“躲起来!”百鹤下意识将纪悬舟往身后挡,推着她躲到石屋角落的枯木堆后。
自己则握着短剑贴在门板边。
可她没注意到,纪悬舟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指节泛白的弧度里,藏着对这地方深入骨髓的厌恶。
石屋的墙面上刻着模糊的纹路,那是当年她被囚禁时,日日看着那些东西刻下的,每一道纹路都浸着同她们一样的人的血。
等那灰影的气息彻底消失,百鹤才松了口气,扶着纪悬舟往石屋后门走。
门后是条窄巷,地面铺着暗紫色的石头,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那是石块在啃噬鞋底残留的气息。
百鹤刚走两步,就觉出不对,纪悬舟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巷壁的一道划痕上。
那划痕歪歪扭扭,像极了和她们一样的人刻下的“逃”字。
“师姐?”百鹤轻声唤她,纪悬舟却猛地回神,眼底的暗红飞快褪去,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走。”
巷尾隐约传来喧闹,混杂着吆喝和怪叫。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片藏在崖底的黑市,棚子用腐木搭着,每根木头里都嵌着半块泛着灵光的骨头。
顶上盖着浸了黑血的布,布缝里漏出的光都是暗红的,照在地上能看见细小的虫子在爬。
摊位后坐着的人模样各异:最左边是个穿灰袍的老者,背驼得像张弓,面前摆着串穿了眼球的链子。
每个眼球里都裹着点微弱的灵光,细看竟像是和她们一样的人,有的眼球还半睁着,瞳孔里映着摊主狞笑的脸。
旁边卖“骨粉”的婆子,脸上堆着褶子,指尖沾着白灰,正给一个浑身发抖的凡人称重。
那凡人怀里揣着块玉佩,玉佩上的气息浓得快要溢出来,显然是误闯进来的,此刻正攥着玉佩哭求:“我用这个换,换能出去的路……”
“新鲜的骨头,刚从灵台山挖的,十颗魔晶一两!”斜对面的摊位前,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举着根泛着灵光的腿骨吆喝。
骨头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旁边另一个摊位更狠,直接挂着件染血的衣裳,袖口绣着的徽记被撕得稀烂:“收活的!带金丹的加三倍价!挖丹取骨,当场现杀!”
吆喝声混着怪叫飘过来,百鹤攥着纪悬舟的手腕更紧了些。
指腹能摸到师姐腕间未褪的纹路,那是当年被自己亲手种下的,时不时就会灼痛,暴躁难忍。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出师姐掌心的冷汗,不是怕,是怒,是那种暴戾在蠢蠢欲动。
纪悬舟的指尖在发抖,不是因为虚弱,是因为想拔剑,想把这满街的人都斩于剑下。
她看见淡淡的魔气萦绕着纪悬舟的脖颈。
如果师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做了这种事,就算杀的是魔物,她心里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百鹤连忙阻止道:“我们还没找到洗魔泉,不能暴露。”
如果是她,看到不顺眼的顺手就杀了。
但是纪悬舟不一样。
她是一个心慈手软,心怀善念的人。
话音落时,她故意往纪悬舟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竹青长袍袖子,悄悄挡住了师姐垂在身侧、正隐隐泛出魔纹的手腕。
“别碰我。”
纪悬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戾气已压了下去,只留下一片死寂。
可就在这时,巷口忽然静了一瞬,原本喧闹的吆喝声停了,连怪叫都低了下去,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了。
百鹤抬头望去,就看见几个穿玄甲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甲胄泛着冷光,上面刻着的纹路在暗光里流转,这些人是魔尊直属的“猎仙卫”,专司追捕逃进来的仙修,手段狠辣。
据说他们的剑鞘里,藏着被抽去魂魄的残魂。
为首的人额间有道深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目光扫过摊位时,所有摊主都下意识低了头。
连那卖眼球的老者都把摊子往怀里收了收,大气不敢出。
百鹤赶紧拉着纪悬舟躲进旁边的阴影里,那是个卖兵器的摊位,棚子下堆着一堆发黑的剑鞘,正好能遮住两人的身形。
可刚躲好,就听见那为首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像磨过石头,粗粝又冰冷:“刚收到消息,我们魔界来了一位修仙者!是三个人,女的。”
他手里把玩着几幅画,贴在悬赏榜上。
他眼底一片猩红:“魔尊要活的,尤其是那纪悬舟,谁先找到,赏‘化魂丹’一颗。”
“化魂丹!”
“老身见过她!”有个老太婆藏在兜帽里,抬头看着悬赏榜上,指尖戳着最中间那幅——画里的女子眉眼冷冽,左侧下巴和颧骨处一颗不明显的小痣,正是纪悬舟的模样。
那幅画旁边两幅,正是银发的百鹤,和头发乱糟糟眼睛呆瞪着的李幺妹。
看得出来画师功底极厚,画的惟妙惟肖,三人藏的更紧了,还下意识的含胸驼背,挡着脸。
“果真?”有人问。
那首领说:“魔尊亲自发话还能有假?尤其是这个纪悬舟,抓着她的,赏‘化魂丹’一颗!剩下两个带回来,也各赏十颗魔晶!”
话音刚落,黑市上的人眼睛都亮了,化魂丹是魔界至宝,能洗去凡胎,哪怕成不了魔修,也能在这邪祟弥漫的地方多活几十年。
“化魂丹?!”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往前挤了挤,嗓门粗得像破锣,“头,这纪悬舟是什么来头?值得您亲自来盯?”
为首的人斜睨他一眼,吐了口黑痰:“少打听!知道太多死得快。”
偷偷的更新[星星眼]
因为没有人选择刀人,所以暂时都还活着!
算是小惊喜吗?
其实百鹤不够了解纪悬舟[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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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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