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瘴气如活物般翻涌而出,呼吸间腐尸般的腥臭混着龙涎香的甜腻直冲鼻腔。
呛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青砖地缝里竟渗出暗红血线。青砖地面,少年瘫趴在地,她身旁横卧着一具尸体,暗红血线蜿蜒其间,墨色瘴气裹挟着诡异气息翻涌,可怖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而先前那个脸上有伤的女子,和这少年一起的人却不知所踪。
少年以扭曲的姿势伏在青砖上,指节深深抠进砖缝,染血的指甲断裂剥落,仿佛曾拼尽全身力气挣扎。
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混着血渍,牙关死死咬住下唇,留下深可见骨的齿痕,溢出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砖缝隙渗出的血线上。
她脖颈处缠绕着暗紫色的勒痕,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像盘踞的青蛇,昭示着窒息的痛苦。
半阖的眼睑下,眼球浑浊泛白,瞳孔涣散却固执地瞪向尸体方向,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涎水。
浸透冷汗的单衣紧贴后背,布料下肩胛骨高高凸起,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颤抖都像是残破风箱在苟延残喘。
这里很危险。
月光被浓稠的黑雾张牙舞爪地翻涌遮住,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堪。
崔临川下意识屏住呼吸。
可那诡异的气息却无孔不入——腐尸腐烂变质的腥臭,混着龙涎香过分甜腻的气息,两种极端的味道如利剑般直刺鼻腔。
刺鼻的气味在她喉间翻搅,呛得她眼眶发红,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强撑着低头看向脚下,原本平整的青砖地面上,暗红血线正顺着砖缝缓缓渗出,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在汩汩淌血。
血线蜿蜒蔓延,仿佛有生命般朝着她的脚边爬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愈发浓重,与那古怪的甜腥交织,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诡异而恐怖的氛围之中。
清冷月光下,崔临川却眉头深蹙、面色阴沉。
一阵久远的记忆袭来,她往日含星带笑的眸子如今冷若寒冰,目光如淬冰碴,浑身凶煞,生人勿近。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昔年,她在青城山院上学,有一日,她爬上山去。
老师还没有来,她就掀帘随青衣小童步出时,正见门外枣红马上斜坐着位年轻少年。
银白蹙金斗篷被她随手扯开,长剑挂在臂弯,茜色锦缎软带松垮地缠在腰间,头上一顶赤金点翠冠,冠顶东珠却在暮色里冷幽幽发着光,随马蹄颠簸。
可明明是过去的事了,却如同正在眼前发生。
那个人正是云国来到千国的质子。云国知道千国以女子为尊,就不伦不类的送了个不受宠的公主来。
虽说崔临川一众人对这家伙好奇,可是这云国送来的公主,做派柔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除了崔临川,没有哪个学生主动理她。
那时候她刚十六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
看那云国公主歪在枣红马上,明明生着双桃花眼,眼眶却总像含着泪,连下马都要丫鬟扶着,崔临川忍不住凑过去搭话。
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声音比林子里的黄莺还甜,三言两语就把崔临川逗得直乐。
从那以后,青城山院的枣树下总聚着俩人。
云国公主最爱听千国的风土人情,托着腮帮子听崔临川讲千国市集上的糖画摊、讲武林中的贤淑少男们如何比武招亲。
讲那些少男们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投怀送抱。
听到有趣的地方,那人就用帕子捂着嘴笑。“临川,你可真幽默。”
“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她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花。
“崔临川,我要一辈子做你的好朋友。”
崔临川也爱瞧她这模样,特地从家里带爹爹下厨房特意做的桂花糕,看她吃得嘴角沾着碎屑,伸手帮她擦时,心就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乱跳。
“临川~”公主微笑着,拉长尾音。
“临川,今日老师讲的你都懂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复习功课?”公主托着腮帮子,慵懒地说。
“临川?”公主疑问。
“公主。”崔临川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变蠢了,和敌国质子搅在一起,连朋友都顾不上了,总是对朋友的邀请推三阻四。
云国公主一叫她的名字,就好像给她下了**药一样,浑身酥麻,没有半分大女人的侠士气概。
秋蝉声渐弱的某日,云国公主突然从袖中摸出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她垂眸将香囊塞进崔临川掌心时,桃花眼里浮起层薄薄水雾:“临川姐姐说的糖画摊,阿云很想去瞧瞧。”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崔临川整夜攥着香囊辗转难眠。
第二日破晓,她偷偷翻过学院围墙,攥着攒了半月的碎银,在熙攘人潮里寻到最精巧的糖画担子。琥珀色的糖稀在老师傅腕间拉出金丝,她踮脚望着翻飞的糖丝,满心都是等会儿要把栩栩如生的凤凰举到那人眼前时,对方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
可当她攥着尚有余温的糖画奔回枣树下,只看见半枚带血的东珠滚落在青砖缝里。
云国公主的茜色裙摆消失在山雾深处,只留下被割断的香囊带子缠在枣树枝桠间,绣着的并蒂莲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山风送来远处隐约的马蹄声,混着她喉间突然泛起的苦涩,那枚本该含在嘴里的糖凤凰,不知何时在掌心融成了黏腻的糖渍。
是云国质子归国之日,崔临川也随着母亲镇北大将军战场杀敌。
三年后的北境荒原,朔风卷着砂砾如刀般刮过玄铁甲胄。崔临川握紧长枪,望着远处云国战旗在血色残阳下翻涌,腰间那枚残破香囊突然被风掀起,褪色的并蒂莲拂过她新添的刀疤。
她带着不祥的预感。
母亲的号角声混着战鼓炸响时,她恍惚又听见青城山院的枣树下,那声甜如蜜糖的“临川”。
箭雨破空而至的刹那,崔临川猛地勒马转向。
混战中一抹茜色惊鸿掠过视线,云国公主身披玄金战甲,手中长剑正挑落千国副将的头盔。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桃花眼依旧含着似有若无的泪意,却淬着比北疆冰雪更冷的光。
“别分心!”
母亲的怒吼从左侧传来。崔临川旋身格挡,长枪与云国公主的剑刃擦出火星。
血腥味漫上喉头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掌心融化的糖凤凰,想起那人靠在枣树下,睫毛上沾着的细碎泪花。而此刻对方挥剑的招式狠辣凌厉,每一式都直取要害。
战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崔临川心软之下,被逼退三步,后背撞上断壁残垣。
云国公主却在此时收剑,指尖抚过她自己颈间伤口,轻声道:“临川姐姐带的桂花糕,阿云再也吃不到了。”话音未落,后方传来母亲的喊杀声,她趁机扣住对方手腕。
“萧云峥,何苦惺惺作态?当年你不告而别,我就该明白你的选择。”她摇头,失望透顶。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
云**营方向燃起冲天火光,崔临川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终于明白有些温柔自始至终都是刀锋上的血渍,而她们早已站在国仇家恨的两端,再无退路。
那一仗,母亲崔玉堂全胜,可是却落下腿疾。
是因为云国公主趁着崔临川和她有旧情,箭雨骤停的刹那,云国公主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崔临川颈侧。当母亲崔玉堂的铁骑自侧翼突袭,那抹茜色身影却突然旋身挥剑,寒光直取崔临川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崔玉堂的玄铁长枪破空而来,生生挡下致命一击,枪尖却在云国公主战甲上擦出火星,惊起漫天铁屑。
“小心!”崔临川的嘶吼被战鼓碾碎。
云国公主趁机甩出袖中软鞭,缠上崔玉堂的左腿猛拽。久经沙场的镇北大将军单膝跪地,长枪杵地划出半丈深的沟壑。
崔临川扑过去搀扶的瞬间,看见母亲膝盖骨被软鞭倒刺刮得血肉模糊,暗紫色的毒顺着伤口急速蔓延。
云**营的火光照亮战场,崔玉堂咬碎口中解毒丹,染血的手狠狠拍开女儿递来的伤药:“别管我!杀了她!”
崔临川望着不远处重新提剑的云国公主,对方桃花眼里的泪光与火光交织,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残片不知何时又系回腰间,却在风中沾染了母亲的血。
当崔临川的长□□穿云国公主肩头,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竟比当年掌心融化的糖汁更灼人。
垂死的公主抓住枪杆,气若游丝的笑里混着血沫:“临川……这一局,云国输了……”她染血的手指抚过崔临川脸颊,最终无力坠落,手边滚落的,是崔临川送的一个耳环。
她承认,这一刻心软了,她纵虎归山。
五年后的深秋,枯黄的落叶铺满宫墙。崔临川子承母业,继承了镇北军。
在营帐里,握着密探送来的飞鸽传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上寥寥数语:云国公主被囚冷宫,新帝暴毙,皇叔篡位。
云国公主智计无双,却扶持了一个弟弟做了小皇帝,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软禁,小皇帝死了,她的皇叔坐了皇位。新皇登基大典那日,千国边境突然传来战报。
崔临川披甲出征时,母亲崔玉堂拄着拐杖拦住她:“当年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后悔了?”
她低头看着腰间那半截残破的香囊,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无数次梦到那个茜色身影,梦到枣树下的欢声笑语,又在惊醒后望着案头那枚染血的耳环彻夜难眠。
这段敌对国两人少年时期的友情,终究是走到尽头。
自此后,云千两国,成为死敌,不死不休。
崔临川垂眸用鞭梢挑着鞍边流苏,云国公主突然就从少年时期长到了青年时期。
她的指节因用力泛白,鸦羽般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忽然抬眼时,眼角飞霞红妆如血浸透,缰绳在指间缠成死结,长剑撞在马鞍上迸出刺耳的脆响:“崔临川。”
尾音像刀刮过冰面,每一个字都坠着霜,“七载不见,你倒是越发会躲了。”
枣红马猛地人立而起,前蹄踏碎最后一缕残阳。
她散乱的墨发被风狠狠掀到崔临川面前,发丝间混着雪水寒气与狐裘里透出的冷香。
明明隔了丈许,那股迫人的戾气却像张网,将人死死罩在银白斗篷投下的阴影里,那东珠晃出的冷光,恰似当年云国边城,度蛮城破时,她插在云国帐前那支染血的旗帜。
崔临川指尖猝然攥紧衣角,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
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那女子鬓边松落的发丝扫过她眼皮时,竟真的刺出几点红痕。
“躲?”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却仍勾起嘴角,“是你。”
话未说完,枣红马已踏着火星扑到近前,女子扬鞭劈面而来,鞭梢擦着她耳畔抽进身后木门,木屑飞溅间,东珠的冷光正映着她瞳孔里碎裂的火光。
“崔临川!”公主咬牙:“你真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孤看错你了……”
“孤要杀了你。”她怒道。
长剑出鞘的锐响撕裂暮色,剑锋停在她咽喉三寸处,剑脊凝着的水珠砸在锁骨上,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当年你没杀我,可曾想过有今日?”
枣红马不安地刨着地面,马蹄下的青石板竟渗出暗红血线。崔临川望着剑锋里自己颤抖的倒影,忽的笑出声,血沫顺着嘴角滴在剑锋上:“原来你还活着……”
话音未落,已扬手攥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流进袖管,“那便好,省得我找你。”
就在崔临川攥住剑刃的刹那,四周瘴气突然化作万千黑蝶扑簌簌飞旋。
女子的面容在蝶群中忽明忽暗,本该冰冷的剑锋却突然发烫,灼得崔临川掌心青烟直冒。
“崔临川!”
女子嘶吼着抽剑,却见崔临川猛地欺身上前,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她腕脉。幻境开始扭曲变形,枣红马化作灰烬,青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地底传来隆隆轰鸣。
“当年度蛮城破那日,你不是死了吗?”
崔临川将染血的脸凑近,嘴角还挂着癫狂的笑意,“我不仅扯断你的弓弦,还亲眼看着你坠入护城河。你以为你实力胜过我?”
话音未落,她屈指弹向女子眉心,指尖闪过一抹金色符咒。
女子瞳孔骤缩,周身泛起幽蓝火焰,整个幻境开始崩塌。崔临川在天旋地转间听见女子凄厉的惨叫:“崔临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最好别放过我,就像我不会放过你,云国人。
待一切归于平静,崔临川瘫坐在地,看着掌心焦黑的伤口缓缓愈合。她抹了把嘴角的血,望向渐渐消散的月光,喃喃道:“她死了?还是又活了?”
远处传来晨钟,崔临川撑着墙站起。
“死了也好。”她呢喃着,身躯摇晃着站直了。
没错,这人早就死了。
看来这离恨宫果然内藏玄机,能让她沉入旧日噩梦中去。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也想影响心智?
她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什么花招!孽畜!尽管使出来!杀了我啊!你这个孽障!你想要什么!你想挖出什么?你以为一段往事就能刺激我?”
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暴起青筋,仰头对着虚空狂笑,笑声里满是癫狂:“想拿陈年旧事动摇我?做梦!”她猛然挥剑劈向身旁石柱,碎石飞溅间,剑身深深嵌进石面。
她冷笑一声,拂去衣摆的灰尘,目光坚定如铁:“如果你还活着,这笔旧账,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待一切归于平静,崔临川单膝重重砸在青砖上,玄铁护腕与地面相撞迸出火星。她盯着掌心焦黑蜷曲的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染血的手指抹过嘴角,将飞溅的血珠甩落在地,抬头望向残月时,眼尾猩红未褪。
晨钟穿透雾霭撞入耳膜,她猛地扣住墙缝借力起身,锁子甲哗啦作响。
“真死了?”
喉间溢出的冷笑裹着铁锈味,沾血的披风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半截残破香囊,金线绣的并蒂莲早已褪色,却仍固执地缠着染血的东珠。
“离恨宫的把戏,就这点能耐?”她突然扬声大笑,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尖重重杵地,青石砖瞬间蛛网开裂,“当年战场上没能杀你,今日倒想借幻境让我乱了心智?”
风卷着枯叶掠过她紧绷的下颌线,月光在甲胄上流淌,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杀意。
崔临川旋身甩动枪杆,寒芒划破虚空,“出来!”
枪缨扫过之处,瘴气如活物般退散,“云国余孽,就算你化作厉鬼,本将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这笔债,从你伤我母亲那刻起,便注定要用命来偿!”
她猛地扯开外衫,露出内里暗纹龙鳞软甲,发间银冠随着动作铿锵作响,“我说怎么把我搞进来,告诉幕后之人,崔临川没有软肋!”
“萧云峥!是你吗?”
“你是不是没死?”她大喝一声,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疯了似的扯下腰间残破的香囊,狠狠摔在地上。
又用脚拼命碾踏:“什么狗屁情谊!不过是你算计我的幌子!今日,我定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她的眼眶通红,眼角几乎要迸出血珠,抓起地上的香囊碎片,嘶喊道:“萧云峥!你有种就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我崔临川,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母亲的伤腿,一直是崔临川的心病。而现在千国老皇帝死了,男帝上位,崔临川的日子更难过。
又听说敌国要皇太子和亲,当今昏庸,竟然答应了。
她恨不得再把萧云峥杀一遍,最好杀进云国,屠戮所有皇室,为皇太子受的屈辱,为千国的屈辱报仇雪恨。
她猛地将长剑指向天空,月光映在剑身上,泛着森冷的光,“就算你真的活着,就算你化作厉鬼,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来啊!来取我的命!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剑快!”
[星星眼][玫瑰]更新,忙里偷闲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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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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