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卯时的山雾裹着草木清气,青砚在打坐,顺带着盯一下这些小萝卜头训练。
“命苦啊,真羡慕大师姐,又去游历了。”
青砚扯了根草,叼在嘴巴上,无所事事地盯着底下那群徒子,“无聊!”
北峰的晨露沾在发梢会凝成细小白亮的灵珠。
青砚看着底下那个新来的小徒子趁师姐们没到,偷偷踮脚够头顶那一颗——指尖刚碰到,灵珠就“啵”地碎了,清凉灵气顺着指尖窜进经脉,像给沉睡着的灵力递了块桂花糖。
那人正是施寐,来自遥远的门派,不知怎么,投了百鹤长老门下。
她攥着裙摆往聚灵坪跑时,还扬声喊了句:“师姐!”
“施寐。”青砚从齿间挤出一声,偏头吐出衔在唇边的草茎,带着点不安在地上碾了碾脚。
忽又想起北峰那几个**凡胎的普通人,眉峰一蹙,随手从腰间储物袋里抽了柄朴素木剑。
“一天不吃就不行,天天捣乱!”她暗骂一声,想起最近出的一系列麻烦,有些烦躁。她竖起指尖灵力微凝,木剑已嗡鸣着浮在身前。
足尖一点踏上去,身影转瞬便掠向天际。
聚灵坪上,二师姐的声音从中央飘来:“鞋上沾泥了。”
施寐赶紧找个石墩坐下,刚把裙摆掖进腰带,就见二师姐周身绕着淡紫色的灵雾,雾里浮着细碎的光屑。
那是把晨露灵气提纯后的样子,比她练了半个月的成果亮三倍。
她赶紧收心按《引灵诀》调息。
起初灵气就像只怕生的小雀儿,总在经脉口扑腾着翅膀打转,说什么也不肯往里走。直到二师姐那句“别硬来,先试着感受灵气”在耳边落定,她才慢慢松了紧绷的劲儿,女子丹田那儿忽然冒出一股温温的暖流,像泡在温水里的棉花似的,顺着经脉一点点化开了。
“女性天生比男子更适合修炼。”二师姐沈瑶心安抚的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一下注入自己的灵息。“所以,不要因为某些走捷径的男徒影响心境,明白吗?”
“嗯!”
“二师姐!我感受到了!”施寐猛地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颤,却亮得像淬了晨光。
等她指尖终于聚起个半透明的光团,能让那团光跟着心念轻轻晃时,东边的雾早就被太阳染成粉橘色了。发梢沾着的灵珠被这光一照,暖乎乎的;连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晨露,都像落了星星似的亮。二师姐凑过来,指尖在她发边的灵珠上碰了碰,笑意漫到眼角:“总算成功了。”
巳时的演武场最是热闹。
低年级徒子在练“轻身术”,踩着半空中的云纹石阶跳来跳去。施寐前天才学会在石阶上站稳,今天却被师姐喊去当“搭档”——师姐要练“灵风术”,她得用刚学的护盾术接招。
“别怕,我把力道收在三成。”师姐笑着扬手,一阵带着槐花香的风就朝她扑来。施寐赶紧捏诀,灵力在身前凝成淡青色的护盾。风撞在盾上发出“簌簌”声,震得她指尖发麻。第一下没撑住,踉跄着退了半步,盾就裂了道缝,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银。
“灵力太松啦。”师姐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想象护盾是朵含苞的花,你得把灵力捏得像花瓣那样,看着软,其实每一层都贴得紧实。”施寐盯着自己的手心,刚才总想着“要撑得够久”,倒忘了师尊说的秘诀。
黄昏的观星台总飘着药草香。隔壁院的小师妹正抱着膝盖掉眼泪。
她练“凝火术”时没控制好,把自己的法衣袖子烧了个洞。
见她哭的夸张,施寐把怀里揣了半天的灵果递过去。
那是早上在聚灵坪旁边摘的,果皮上还留着她用灵力画的小月牙。“你看,”她指尖凝出微弱的光,在烧破的布料边缘轻轻扫过,光痕过处,焦黑的边角慢慢变得平整,“上次我把袖口烧了,二师姐就是这么弄的。修复术不止能疗伤,还能补东西呢。”
小师妹吸吸鼻子:“真的?”施寐用力点头,指尖的光又亮了些。这次没像中午那样晃悠,稳稳地在空气中画出半朵小小的花。
山风从观星台吹过,带着远处演武场的喧闹,也带着她俩指尖没散的灵气,轻轻漫过北峰的暮色。
什么声音?
草丛里的窸窣声陡然变轻,像怕惊扰了观星台的暮色。施寐抬眼时,正撞见一抹躲闪的身影。
那身影清瘦,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
她袖口磨得泛了毛边,肩头缀着块灰扑扑的补丁,沾着些草汁泥痕,望去俨然乡野间未经世事的少年。
偏是这朴拙衣饰,愈发衬得她颈间线条利落如削玉,像被山风细细裁过的竹节,透着股未加雕琢的韧劲。
她抬眸时,额前碎发被晚风吹得轻颤,露出的眉骨弧度清俊,鼻梁挺得带了几分倔强,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年纪,眼底却藏着些与乡野气息不符的沉静,倒像深潭里的水,看着浅,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清冽。
原是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颇为紧张。
“偷看什么?”可施寐目光扫过她周身时,指尖的灵光莫名一顿,那层阻碍灵气的滞涩感再明显不过,灵窍紧闭得像上了锁,任周遭的药草香与灵气如何漫溢,都闯不进她半分经脉。
终究是块难引灵气的凡骨。
若是来求仙问道的,那怕是不行。
施寐正思忖着,那人忽然鼓起勇气似的抬眼望过来,撞见她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去,耳尖却在渐浓的暮色里悄悄泛起红,像被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扫过似的。
“我……我迷路了,你知道青砚仙长在哪里吗?”
“不知道。”施寐摇头,她今日没见过青砚师姐。“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认识青砚师姐?你今年多大了?来干嘛的?”
“你的服饰也并非内门或者外门的衣服,你是哪家的杂役么?”
“不是。”李幺妹被这连串问题问得一怔,张了张嘴才找回声音,带着点未散的紧张:“额……我和几个在山上的村民们一起掉在黑河里头,是百鹤长老救了我上来。后来青砚仙长便带我们上了山,说等过些时日身子养好了,就送我们下山去……”
喔?如此简单?
施寐有点失望:“你叫什么,怎么不说。”
李幺妹毫无心理负担:“我叫李三,这位……仙师,怎么称呼?”
“李三?”施寐惊讶:“好敷衍的名字,你家里人不重视你么?看你穿的邋遢,你叫我施寐就行。”
师妹?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施寐低头在地上用树枝写字。写完了才想起来问:“你应该不识字吧?我名字就叫这个,不是师姐师妹的那个意思。”
李幺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施寐,我识字的,我娘让我去上学了的,夫子人很好。”
“哈?”施寐猛地睁大了眼,指尖那团刚凝起的灵光“噗”地晃了晃,差点散了去。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满是惊讶,“你这话是说……你们那儿的女子能像男子一样读书做官?”
目光落在李幺妹补丁衣衫下露出的手腕上,她忽然想起二师姐提过的那些被男仙尊庇佑的地界——听说那里的女子连出门采买都要蒙着脸,更别说抛头露面读书理事了。
“可据我所知。”施寐蹙着眉,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惊得观星台边的药草叶抖落几滴夜露。
“除了南边紫霞仙尊护着的云瑶国,还有东边女娲山的地盘,是女子为尊,能进学宫、入朝堂,其他地方……大多男仙尊的地盘里,女子连踏出家门都要受拘束,更别说自由读书做官了。”
她上下打量着李幺妹,见对方眼里没半分“女子不该如此”的怯懦,反倒透着点理所当然的清明,愈发觉得稀奇:“你到底是从哪位仙尊的地盘来的?竟有这般好运?
“我来自望舒。”她指尖绞着衣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说了出来,耳尖还带着未褪的红。
“我们望舒国的皇帝是女子,皇太子也是女子,听夫子说,朝堂有不少女官。但是……也有男人做官,还有不少民间的反叛组织。
望舒国朝堂自开国便不同,现任女皇帝手腕利落,皇太子亦是女子,众多女官在朝理政,沉稳果决不输男子,多年国泰民安也印证了其可行性。
但仍有男子凭家世为官,私下议论女子掌权不合常理。民间更有反叛组织,以“归复男尊女卑旧制”为旗号,称女子执政“阴阳错乱”,散布流言,暗中活动,虽未动摇国本,却如隐患。
我的夫子也是女子,她来自梁京城,她曾忧虑,和我提起过这些。”
“哇!”施寐听了后,思索一阵,这李三说话文绉绉的,看起来确实读过书,看起来还不是半罐子水的,想来她夫子也是喜欢她,对她颇有期待。
“等等,你说的望舒?”她猛地从石墩上跳起来,裙摆扫过阶边的药草,带起一阵清苦的香。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指尖那团灵光都跟着雀跃地颤:“望舒?那不是姬无夜师姐的故国么?我听二师姐说,她可是你们望舒国的皇太子——还是皇帝亲生的那种!”
话没说完,她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怪不得你说起女子读书做官那般自然,那些男子才是窃取国本呢,或许凡人不曾听闻,你们望舒曾经是千国皇帝萧明昭打下来的江山,这些秘辛倒是没有记载……缘故很多,恐怕也是导致千国落入男帝之手的原因。”
施寐捧着下巴,看着远处练功还时不时偷看的小师妹,微微一笑。
“或许,是因为萧明昭死得太快?而且千国……啊,不对,望舒。望舒千年前……那会儿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本就是早已飞升的姮娥仙尊庇佑的地方,你们望舒女子扬眉吐气是迟早的事,连储君都能是女子,还有什么不成的?”施寐有些感悟在心,不禁分析。
李幺妹听得思索起来。
千国……这不是幻境中三百年前么?千国皇帝居然也是女子……可惜在幻境中没有亲眼所见,有些可惜。如此近的朝代,学习的时候竟然一点资料没见过,奇怪。
等她思索完了,她看见施寐突然有些低落起来。
“我来自女娲山那边。”她不知怎么,远处被暮色染成黛青色的山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不知怎的,对着眼前这个满身泥土气的乡野少年,竟莫名生出几分倾诉的**。
“我是被师姐送出来的,我好想回去。”
她回不去么?
李幺妹心里掂量起这些关键信息,却因为不够了解而无话可说。
她蹲在田埂上,手里还攥着半根青草,听见这话,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女娲?那不是老人们口里说的捏土造人的神仙?还有一座山?
可这些念头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又都散了。
她连女娲山在哪个方向都弄不清,更不懂她们这些“仙人”的规矩,那些盘根错节的缘由,哪是她能猜透的?李幺妹张了张嘴,想问几句,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除了经历过几次稀里糊涂的死里逃生,被牵扯进一些莫名的幻境里,她根本对修仙者一无所知。
她迷茫的被看不见的一双手推着前行。
每一次以为是真的,就又是一场空。
想做的做不成,想找母亲也找不到,挫败感让她时刻疲惫。有时是梦里都是和母亲相似的背影,刚要追上就化作青烟;有时是踩着棉花似的云彩走在半空,脚下突然裂开万丈深渊。除此之外,她对那些呼风唤雨的本事、玄之又玄的门道,实在一无所知。
她望着眼前轻声叹息的施寐,忽然觉得两人像是落进了同一片没边的荒草坡,只是对方还有家可回,惦记着什么女娲山,而自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呢。
施寐看她在发呆,随口一说:“我是施家人,等你有机会去女娲山,你随便问一个山中修仙者,你就知道了。”
李幺妹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好”。
若有朝一日能寻到母亲,她定会去的。要是还能再见到姐姐李岚,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知姐姐如今还在经商吗?
还有妹妹,她又在何处?当年父亲究竟把她带去了哪里?那年的事,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她攥紧了拳,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一定会没事的,妹妹那么聪明,肯定能好好的。
[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女娲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