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 双胞胎

天幕罕见日月,唯余一轮破碎血月高悬,妖异红光漫洒,将魔山、枯骨森林映成炼狱。

百鹤肩头仍残留着师尊威压的钝痛,她侧耳听了片刻,周遭只有风卷瘴气的呜咽。

她心头掠过一丝茫然,师尊没有追来?随即被更深的恐慌淹没。

双眼灼痛,视线血色模糊着慌乱摸索,惊惶哽咽唤着:“师姐……”

纪悬舟为什么不应声?

着急下,踉跄着跪倒在地,指尖在地上慌乱地摸索,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惶:“师姐……”

纪悬舟去哪里了?百鹤不敢再想,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生疼。

衣料未能遮掩的后颈,连同耳廓,顷刻间漫上一片绯红,像被血月的红光无意间吻过,连带着细绒般的汗毛都染上了焦躁狂怒。

“李三……”她唤了一声。

她应该还是恨着师姐,可是总不能在她不想杀纪悬舟的时候,让纪悬舟去死。明明双眼刺痛,却顾不得再用灵气恢复受伤的眼睛,就迫不及待想用灵识看周围。

双眼的刺痛愈发尖锐,像是有火炭在眼底灼烧,可她哪里还顾得上运起灵气安抚受伤的眼。她要预留下来,为纪悬舟稳定魂体。

她只迫不及待地将灵识探出去,如蛛网般细密地扫过周遭,

她看不清,该死,看不清!

瘴气里的魔气干扰着灵识的感知,她只能捕捉到两个模糊的生命体气息,却辨不清哪个是纪悬舟。“该死……”百鹤低咒一声,指尖的摸索愈发急切,几乎要将掌心磨破。

忽然,一只手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少年不由分说将她往前一拽,她的手便触到了地上躺着的纪悬舟。

百鹤半跪在地,宽大衣袍难掩伶仃身形,被攥的手腕细若易折。李三望着她,只觉师尊此刻脆弱如风中残烛,一碰就灭。

百鹤猛地俯身,指尖颤抖抚过纪悬舟脸颊,是熟悉的轮廓。

确认人还尚有呼吸,才虚脱般松气,仍半跪着,脊背微弓。雪白的宽袍在挣扎中散了半边,露出单薄中衣,遮不住本就伶仃的身形——修仙者强压魔气,只会死得更快。

多年来的压制换来的是脆弱到仿若凡人的躯体。

少年看她手腕细若易折,皮下淡青血管隐约可见,脆弱如风中残烛,身体颤抖,有些惊讶。

片刻后,百鹤吃力地抱起昏迷的纪悬舟,灵力耗损、心神俱疲的她颇显费力。

她见李三望着远处魔鸦,虽有惊惧却无崩溃,眼神藏着强撑的镇定,暗自意外,这少年魂灵竟如此坚韧,换作寻常凡人坠入炼狱,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百鹤抱着昏迷的纪悬舟,身侧是李三。

“跟上。”她低声道,声音还有些沙哑,抱着纪悬舟,脚步沉稳地往前走去。

便宜徒儿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指拼尽全力地抓着她宽大的衣袖,死活不愿意放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周围,浑身颤栗。

几只生着三对复眼的魔虫正趴在岩石上,锯齿般的口器嚼着腐肉;远处的枯骨树桠上,停着背生蝠翼的怪鸟,利爪正撕扯着一具不知名兽类的残骸,血珠滴落在白骨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这些怪物……

周遭的生灵多生着利爪獠牙,或是背覆蝠翼、身披鳞甲。

它们的眼神里只有贪婪与暴虐,全然以力量定尊卑,以杀戮论生死。

百鹤已顺手解决了两只扑上来的低阶魔物,那瞬间迸发的血腥气导致被同类分食。

“师尊…我来抱着她吧…”少年脸色发白,她主动提出要抱着纪悬舟,百鹤忙着杀魔物,允了。

少年力大无比,轻而易举抱起来一个成年人,百鹤的举动让她更清楚地明白,弱肉强食便是此间亘古不变的铁律。

遥远的空中,古老的魔宫隐匿在最浓重的瘴气深处,整座宫殿由黑曜石与白骨堆砌而成,殿宇石壁上雕刻着无数挣扭曲的魂灵,檐角悬挂的骷髅风铃在呼啸的罡风中荡出凄厉的声响,一声声,都在昭示着这片土地的残酷与诡谲。

这里是魔界,一片与人间、仙界截然对立的混沌领域。

天地间弥漫着暗沉的紫黑色瘴气,时而如沸腾的墨汁般翻涌,时而凝结成张牙舞爪的怨灵虚影。脚下的大地尽是龟裂的玄色岩石,石缝间流淌着猩红如血的岩浆,蒸腾的热气混杂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连空气都被灼得微微震颤。

“别怕,李三,为师不会让你有事。”她安抚着身边的人。

李幺妹抱着怀里的人,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不敢再随意打量周围:“好的,师尊。徒儿相信师尊……”

百鹤深吸一口气,看她纪悬舟抱得更紧了些,有些放松些许。

她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师姐和这便宜徒儿离开这里。

其实百鹤对这魔界的路径熟门熟路。

多年前,她曾巧言哄骗着纪悬舟,说是此处有作恶多端的高阶魔物为祸,诱得师姐随她一同穿过仙界那道奔腾咆哮的黑河,踏入了这片混沌之地。

那时她们为了方便行事,还在此处寻了个落脚点。

那房子简陋得很,不过一间矮屋,四壁是粗糙的黑石砌成,屋顶盖着枯骨与茅草,风一吹便吱呀作响。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周遭却聚居着不少特殊的生灵,是人魔混血的后裔,也是仙魔结合的遗孤。她们眉眼间总带着些矛盾的气质,既有凡人的温软,又藏着魔物的冷戾,或是残留着仙人的清逸。

这些人,是被三界抛弃的存在。

仙界容不下她们血脉中的魔性,人界惧怕她们异于常人的力量,魔界又鄙夷她们身上稀薄的“清贵”血脉。她们永远回不去任何一方故土,只能像阴沟里的苔藓,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苟延残喘,靠着彼此微薄的体温抵御魔界的酷寒与凶险。

百鹤凭着记忆,带着徒儿熟稔地避开几处魔物盘踞的险地,又绕开巡逻的魔界卫兵,很快便摸到了当年那片聚居地。

只是她早年买下的那间矮屋,如今早已换了主人,更重要的是,那里太过破旧,又与其她住户紧邻,绝不能带着昏迷的纪悬舟入住,师姐身上的仙气一旦泄露,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只好带人走到聚居地深处的一处集市。

集市上的摊贩多是些面黄肌瘦的混血者,摆着些魔界特有的毒草、磨利的骨刃,或是从人类修士那里抢来的残次品法器。

百鹤用一块从纪悬舟袖中摸出的、在仙界不值一提的下品灵石,向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汉打听,很快便寻到了去处。

是间比当年那矮屋更狭窄的房子,只够勉强容下两人。屋门是块朽坏的木板,推开时扬起一阵灰,屋内除了一张铺着铺盖的石榻,再无她物。

而更让人心头一紧的是,隔壁住着一对双胞胎姐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正倚在门口,用那双黑白分明却毫无温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的货物。

百鹤抱着纪悬舟跨进门时,木板门发出“吱呀”一声哀鸣,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蹙眉。

她让徒儿将纪悬舟轻轻放在石榻上,铺盖扑的凹凸不平,只能尽量让师姐躺得平稳些。

李三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跟进来,脸上满是警惕,眼睛却忍不住溜向门外,那对双胞胎姐妹还没走,依旧保持着倚门的姿势,发丝被魔界的风卷得乱舞,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在纪悬舟身上停了片刻,又落回百鹤苍白的脸上。

“新来的?”

左边的女孩突然开口,声音又哑又涩,像石子刮过黑石。

百鹤没回头,正凝神检查纪悬舟的气息,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灵气,小心翼翼探入师姐体内,魔气果然在趁虚作乱,沿着经脉缓慢侵蚀,好在不算迅猛。

她对这两个小东西不理不睬,她徒儿却看着直稀罕。

“带了个凡人?”右边的女孩接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胆子不小。”

百鹤这才抬眼,目光冷冽地扫过去。

那对姐妹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瘦得脱了形的模样,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裙,唯有瞳孔颜色不同:一个是暗沉的灰,一个是近乎透明的浅褐。

“与你们无关,滚开。”

百鹤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她知道这些在夹缝里长大的孩子有多敏锐,也有多狠厉,一点破绽都可能招来祸事。

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黏在门口,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百鹤不再理会她们,转身对李三道:“守住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少年用力点头,手死死扒着门板,脊背挺得笔直,倒有了几分护卫的模样。

这孩子倒是忠心耿耿,她弯唇一笑。“乖徒儿。”

她重新回到石榻边,盘腿坐下,将掌心贴在纪悬舟眉心。灵气刚运转起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李三吓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唇没敢作声。

百鹤的灵识悄无声息地探出去,只见方才那个缺耳老汉倒在不远处,胸口插着一柄骨匕首,而那对双胞胎姐妹正蹲在他身边,飞快地剥着他身上那件还算完整的皮袄,动作熟练得不像孩子。

很快,一具**裸的男人**倒在地上。

躯体苍白无血色。

可蕴含着魔气的肉对魔修来说却格外香浓。

“好饿……”

魔气肆意流淌,那幼年魔物的嘴竟裂到耳根,涎水顺着尖牙滴落,她低头就咬在老汉的脖颈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满足的呜咽炸开,享用美食时,正好对上百鹤的灵识,她非但不惧,反而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排尖尖的牙。

“饱餐一顿…姐姐,你也吃…”

话音未落,她头一甩就撕下块肉来,喉间发出呼噜噜的吞咽声,血珠溅在她灰败的布裙上,竟兴奋得浑身发颤:“……好吃!”

百鹤猛地收回灵识,心沉了沉。一切,都比她记忆中更残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纪悬舟的伤势。

灵气如细流般注入,与师姐体内的魔气缠斗,额角很快沁出细汗。不知过了多久,纪悬舟的眉头终于舒展些,呼吸也平稳了,百鹤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

门外的天不知何时暗了,血月的红光透过石缝渗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呼……”

李三已经靠着门板睡着了,脸埋在臂弯里,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在分食什么东西。

百鹤望着纪悬舟苍白的脸,指尖轻轻拂过她嘴角的血迹。当年,她便是以此地有高阶魔物为幌子,又谎称自己重伤需取魔界独有的“蚀心草”,才骗得师姐随她踏入这片混沌。

那时师尊的偏爱总让她对纪悬舟心存芥蒂,只觉师姐碍眼,便借着寻药的由头暗设绊子。却没料到,多年后竟会在同一个地方,拼尽全力护着被自己连累过的师姐,只求能保她魂体周全。

“师姐。”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梦。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又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剩下模糊的挣扎声。

少年睡梦中握紧袖中短剑,在这魔界,无实力便连喘息都需十二分警惕。影子从门板缝渗入,投下晃动的影子。

窗外,风声似泣。

百鹤理好纪悬舟铺盖,给李三盖了外袍,便靠榻运功,经脉滞涩仍不敢停,天亮要寻净灵草。隔壁重物坠地与燃烧声起,她知是双胞胎在处理痕迹,如处置老汉般利落。

血月西斜,她运转完一个周天,隔门缝见外间空无一人,魔宫轮廓在瘴气中若隐若现。

她摩挲着剑柄上被魔气侵蚀的腿,望着窗缝透进的暗淡晨光,这是她对纪悬舟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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