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纪路驿驾着马,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穿过门帘子,一包烧鸡和几个葱肉饼便出现在云棉面前,他没接过,反而推远了:“你吃。”
“给你吃你就吃,路上呢,别给我闹,”前方相遇马车,纪路驿紧急吁了一声,马车减速,后面队伍也都陆续地吁了一声,而后响一片骂骂咧咧。
这么一遭,纪路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不耐烦:“别让我挂心。”
“嘶。”老猎户坐马车里头不得劲,跟纪路驿一左一右守着云棉的车轿子,听到两小年轻这话,酸掉牙,连连嘶好几声不带停,比纪路驿更不耐烦的声音囔囔道:“行了行了,这小子给你你就吃,再推来推去,老子吃了!”
云棉耳尖一热,接过了纪路驿手中的烧鸡和饼。这趟没他的,是靠那双葡萄大眼闪啊闪的泛着泪光争取来的,求求你三个字求不了纪路驿不要去当兵,可求来了让他陪同送镖。
纪路驿实在受不了,这段是日让人哭太多,眼睛总是肿的,心脏被揪的难受,只好将人捧着抱着带出来了。
这一趟来的匆忙且急。年初八那天老猎户忽然驾着不知哪里来的马出现到纪家,有个镖急着要送,镖局找几个打猎的装扮装扮,三人就此跟随镖局前往北五省的方向。
老猎户和镖局队伍老熟人了,专门为他三安排了一辆马车,送的镖也安放在此,不想坐马车,也还有马匹可供,但纪路驿担心人坐不惯,一直驾着马车前进。
路途说近不近,说远挺远。偶尔崎岖,偶尔平缓,马车一晃一晃的也走了挺久,独自坐在车厢里也没人说话,挺闷,云棉时不时拨开车窗帘看一看沿途风景,一会儿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会儿乡村田野亦或是树木丛生,引入眼帘的总是不一样。云棉走过最长的路不是跟纪路驿进山里去就是去都吉镇,完全没想到还偶见到这样的光景的时刻。
一时惊喜,又得憋住不能让纪路驿知晓。他依旧无法接受他的纪路驿哥哥有一天要去当兵的事实,村里好几个些青壮年去当兵,好几年不回来,一回来便成了一把骨头。有骨头的算个顶好的,有些甚至连骨头都无法回归故里,落地生根。
云棉一时因纪路驿带他去看不同景色而悄悄喜上眉梢,一时又因纪路驿要去当兵而悄悄落寂流泪。他这辈子只有纪路驿了,如果纪路驿没了,那么什么都没了。
夜晚悄无声息而至,车队停在山脚下一家客栈休憩,人需要休息,马儿也需歇脚,埋头喝喝水。
纪路驿端着饭菜进房,云棉刚从浴桶里出来不久。坐在床沿擦头发,脸上泛着湿润的红,眼睛湿湿的望过来,四目对视之时,纪路驿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吃饭。”
云棉低头不去看他。很快纪路驿摆好三菜一汤,催促道:“天冷,一会儿就凉了。”
云棉拿乔呢,纪路驿上前掐了一把红扑扑的脸蛋,秀气的眉毛轻皱了下,纪路驿不让人出声,按着落座餐桌:“好好待我,到时见不着我别哭,没人疼。”
纪路驿在的地方,云棉总不愿意好好抬头看他。纪路驿知道这是默不作声的反抗呢,这会儿却抬起亮晶的眼眸凝过来,两瓣唇欲言又止地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犹豫了下,最后都拿起筷子了才细弱蚊蝇地道:“那你不要走不就得了。”
这段时日,小小的人儿说尽求饶的话,都没能让纪路驿改变去当兵的心意,已然心灰意冷了。如今只剩满腹满腔的被抛弃的委屈。
春雨润物是无声,可这个夜晚淅淅沥沥的稀碎雨声扑落下来,云棉却听见了湿润的声音,纪路驿一时不言语,伸筷子夹了夹才菜,三两下扒饭,大快朵颐,一顿饭就此解决。
外边雨声细细,身边人吃饭慢里斯条,平日说话的声音小,此刻嚼东西的声音更小,跟松鼠藏食似的,一点一点来。纪路驿一手肘撑着桌面,垂着眼皮注视。
云棉带着水汽的葡萄大眼时不时飘一个过来,叫心硬的纪路驿简直狠不下心,最终没抵挡住,投降搬叹息道:“得去。不去都得死,去了才有活路。”
木头筷子猛地碰撞瓷碗,灵一声清脆刺耳的动静响起,刹那间饭碗嘎地嗑在了桌子上,云棉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语气极度不稳:“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你得罪人了?”
这话问得。
纪路驿轻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你说呢?”
对了,纪路驿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是名声狼藉,何况后来发疯,将来家里建房子的工人打断了手后,村民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唯恐遭殃。
云棉轻轻眨了两下眼睛,嘴巴犹豫地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总是这副模样,可怜又招人疼爱。纪路驿抬了抬下巴:“吃,把剩下的吃完。”
云棉低头,玩着手指:“饱了。”
“不许。”纪路驿掷地有声地道:“吃完。”一边把菜都推到他前面,“别让我担心,也别担心我,去当兵,我也能活着回来。万一我赚了个军官回来,你没命享福,福都给别人享去了,你愿意?。”
萎靡的葡萄大眼刹那间亮了亮,夜晚橘黄色的油灯都不如这双眼睛漂亮好看,其实根本没听享不享福,净是听见了他信誓旦旦地说能活着回来的话了。
“你一定能活着回来吗?如果不能怎么办?”
云棉问完,没给机会他说,自顾自地说了:“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样黄泉路上你就不孤单了。”
募地,那颗平稳健壮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逃出来,令纪路驿失语良久。
他不说话,云棉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许多遍:“真的,路驿哥哥,我离了你活不了的。”
“我多希望你不要离开......不要去当兵。”
求饶的姿势千奇百怪,软声软气的话层出不穷,那一番话把纪路驿放进滚烫**的烧水浸了一遍又一遍,出来后已然无法适应常温,心里总觉缺失一块。
车队一路向北,风和缓,路也不急。车队不紧不慢地前进,前方领队传来一声响:“前方不妥,谨慎前行。”
这话一出,安坐马车车厢内的云棉当即感觉气氛微妙起来,人不自觉挺直腰杆,谨慎地掀开帘子远望,只见外漆黑一片,见不着任何东西,偶尔听闻一两声虫蚁在丛林中爬行的动静,气氛莫名的让人紧张。
纪路驿像是身后有眼睛,若有所感里面人儿的绷紧,不禁无声地扯唇角笑了下,眼眸里俱是柔软,声音却冷硬:“别怕,我在外面守着。”
这声不怕,很给云棉带来力量,紧绷的脊背刹那间便松懈下来,一颗紧张不安的心稳稳地被接住了,他小声却温温柔柔地嗯了声。
纪路驿本就话不多,那时候竟然说出了好好待他的话,云棉哪能不好好待他,恨不得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可他要去当兵......唉。
好不容易理人了,纪路驿重重地驾了一声,马儿在沉重的缰绳下快速奔跑。车队也快速前进,可许多事情都无法预估的,即便整个车队提速前行,极力地想要避开这种让人浓烈地感觉不妙的环境,有些事情也无法逃过一劫,就好像纪路驿非要去当兵一样,云棉无法改变他的心意,纪路驿也无法改变云棉替他挡了一劫。
亥时一刻,还有几公里即将进入驿站休整。从山崖下突围出来,车队的紧绷感终于得到一丝解脱,就在这时,一阵整齐且浓重的脚步声轰动而来,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
夜晚的凉风呼啸而过,送镖车队人手一把枪,早在山崖下人人皆已上了膛,当蒙面的强盗出现时,人人已然拔枪敌对。
强盗首领旁一小子勾唇,拍胸邪里邪气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先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云棉浑身抖了一下,却不敢拨帘出来,缩在车厢内角落抱膝,在外驾马的的纪路驿回头隔着一道帘子低声说:“别怕,别出来,我在外面护着你。”
“好。”云棉这么大没见过这样阵仗,缩在角落上半身贴着木头才有实感,纪路驿的话好半响才颤抖着唇发出一个无声的“好”来回应。
纪路驿听是听不到了。不顾云棉害不害怕,外边瞬间起了争执,车队人均手里有枪,强盗手里参差不齐的刀枪,车队首领大哥喊了一嗓子,枪声便砰砰激烈响起,打斗响声随之而来。
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金属交鸣音,伴随着激烈的呼喊和哀嚎,打斗挨碰之间,马车发出砰砰响声,云棉缩在马车一动不动。他试图喊纪路驿,但无论如何喉咙都无法发出一个音。
不知害怕了多久,过了多少时辰。躲在车厢内的云棉始终安然无恙,外边的打斗声逐渐减少,他深呼吸,像是小崽子自己给自己找勇气,颤颤巍巍地掀开帘子。
缓缓睁开眼,只见一片狼藉,比纪路驿杀猪场面还要可怕,满地尸体,幸亏天黑瞧不见,不然整片地渲染成红色,云棉的小胆要被吓破。
“回去。”纪路驿从不远处吼道,胆云棉就是知道他在吼自己,他的身子被凶巴巴地声音吼得瑟瑟了下,车队有人看不下去,替云棉说话:“纪小子别凶你弟了,没见他怕么?赶紧进去哄哄,小孩要吓破胆了。”
老猎户心思缜密,和车队首领抗着事,正商量着什么,看了眼,也没打算管,吸一口烟,缓缓道:“这群强盗都是不要命的,立马收拾家伙事赶紧出发,万一后面有同伙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次以少胜多,得亏了这批枪,子弹量就在这儿,用了就没了,同伙追来就得肉搏,肉搏不一定胜算。
首领嚎了一嗓子,都是利索的人,大家伙快马加鞭地利落干活,收拾家伙事。云棉坐回车厢,听着外边没事了,便再次尝试出去,就在纪路驿眉头紧锁,张嘴吼他回车厢内时,车队小伙子看不过眼说了一嘴:“纪路驿你看着不声不响,就会对你弟大吼大叫?人怎么说都是小伙子,别动不动就吼,还在那么多人前,人也要脸。”
对面说话的比纪路驿年纪大,一路上大哥都照着两个车队年纪最小的,纪路驿能管云棉,没法不给大哥面子,便将话咽回去,一口气憋在喉咙不上不下,索性云棉也懒得管了,挥挥手让他跟大哥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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