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澄挑了一上午，也就挑出一个衣柜，实木书桌，和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小沙发椅，看着余澄算账时没打算讲价，再看看老板一脸“要少了，早知道多要点儿”的可惜表情，方知艾没忍住问了一句，“这里回收旧家具吗？”

民俗卧室替换下来的那些家具也没地方摆，扔库房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发霉，留着不如卖掉。

“有多旧。”老板问。

“也是你这里买的，基本没用过。”方知艾掏出包里的几张纸给老板看，折叠整齐的购物发票，收据还有一张订货单一一摊在收银桌子上。

“我说妹妹，”老板四十多岁，光头黑体恤笑起来一脸横肉，“你这都去年买的了，收不了，要不给你介绍一下我二舅？”

“您二舅？”方知艾愣了一下。

“收破烂的，”老板说，“收几十年了，每个礼拜去你们村两趟，就那个瘸子。”

……

方知艾还打算砍砍价，两个人用当地方言掰扯着，余澄大部分听不懂，但能意会老板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虽然但是，省钱是好事儿，但这钱又不用她方知艾出。

”行了，你要想卖掉回头挂二手群出了呗，”余澄向来不计较这些蝇头小利，果断扫了招财猫旁边的付款码，老板那边的支付宝响起哗啦啦的收钱声，在新的收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问了句，“什么时候送货。”

老板又扫了一眼方知艾手里的订货单，还是原先的地址，“下午吃饭前保证送到。”

回去时已经快到饭点儿了，集市上人也没怎么少。

余澄早上没吃饭，充其量算喝了两口水，刚出家具城就饿的发困，说什么都要吃了东西再回家。

“这没什么好吃的，又贵又少，”方知艾劝她，“今天有干活的师傅，我买菜得回去给他们做饭。”

余澄这才注意方知艾手里还提了两兜子青菜。

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方知艾看了下时间，“你要想玩儿明天可以坐车去县城，市区也好玩儿，有个万达。”

“……我真饿了，饿的走不动道儿，”余澄摘了墨镜露出黑眼圈，看着前边一家排骨焖面里边坐了不少人，“我先去吃，你回去。”

“不行，”方知艾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不方便拉余澄，只能小跑跟上去，“你吃完怎么回去，走着啊？我做完饭再来接你……你要饿了我给你买个糖葫芦边吃边走？”

“糖葫芦越吃越饿，”余澄眼睛一直黏在那家店上，走路速度比刚才快多了，“我认路，我能找到门儿。”

余澄要去的面馆儿很有名，说是个新开的夫妻店，男的做饭，女的收钱，但一般俩人都在收银台玩手机。

除了家里的甜穗儿，方知艾就没见过对食物如此执着的人。

没拦住她，方知艾只能跟着她进店，进了店就明白为什么只有这家饭馆有人了。

有人占着位置，但没人吃饭，大部分都是带孩子赶集的老人，每张桌上摆了两个碗，几张餐巾纸，在集市上买的各种农副产品和锅碗瓢盆堆了满满一桌子，还有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在小学门口买的一块钱一个的韭菜馅饼。

在她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小镇上难得见到舍得开空调的小店，方知艾都能想到这家老板会亏的连辣椒面儿都不剩的样子。

余澄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摘了帽子拿在手里当扇子，方知艾坐到她对面，然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到民宿一楼前台的，外婆没有手机，之前买了一个按键的老年机外婆都使不明白，总觉得对面挂了电话自己还得挂一次，按着红色键一直不松手，直到关机。

再抱怨手机是坏的，说什么都不再用。

电话通了之后方知艾犹豫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如果要说因为余澄饿的走不动道儿了所以不回家？

这不闹着玩儿吗。

“她病还没好，突然发烧了，我们在卫生所打针呢，”方知艾说，“嗯，没事，我给她看吊瓶，你跟方阳他们说一声我回去给他结工钱……我有你放心。”

外婆那边听着挺不开心的，说头一回用那个电饭煲煲了五六个人的饭，突然说不来，浪费粮食。

“晚上再吃，”方知艾听着外婆唠叨，“炒饭好不好，我做。”

哄外婆跟哄小孩儿差不多，方知艾只要承认错误，诚恳道歉，外加后期弥补。

“做工还得请吃饭？”余澄问了一句。

“请人帮忙，”方知艾把买的东西放桌子底下，先看了眼菜单，过去舀了两碗免费的酸梅汤递过来，“总得谢谢人家。”

这是村里的规矩。

给她干活的师傅也就是比她大一两岁的同村同姓的哥哥，说不定往上数个四五代就是一个“方”，给钱是本分，但大家请人干活都默认要再加一顿饭。

“是帮我干活又不是帮你干活，”余澄表示不理解，低头喝了口兑了水的酸梅汤，“我们又不认识，给钱不就行了，多给几十块钱呗。”

而且方知艾家的伙食并没有很好。

方知艾没说话，默默喝了口汤，然后去点了碗凉拌面，老板娘记菜单的时候方知艾趁机环视了一下这间不足一百平的小店，虽然挺热闹，但真消费的也就她俩。

余澄的饭上的比她早，看到一碗超大份的排骨豆角焖面摆在两人中间时方知艾瞪了瞪眼，看着比余澄两个头都大的盆时咽了下口水。

这还是余澄来到这里吃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正经饭，为了给这顿饭附加一点仪式感，她特意打开相机先拍了一张照片。

看了一会儿照片，又切换到微信，看了看大姨家【3 1】的微信群名，最近的消息还是凌晨两点多她发的那个表情包。

又打开郭雨涵的聊天框，清一色全是视频通话记录。

“凉了就不香了。”

老板娘给方知艾端饭的时候提醒了一下盯着手机发呆的余澄。

结果等方知艾捞完最后一根黄瓜丝，余澄的面也就受了点皮外伤。

“你，早说你吃不完啊。”方知艾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余澄面前还剩大半碗的面条恨不得把自己那份退回去。排骨啃得倒是挺干净。

“哦，我听说你们南方人吃饭都是一口一碗，饭量小，我以为我能吃十口。”余澄这样解释。

店里空调温度确实挺低的，吃完饭也没要走的意思，余澄又打开消消乐开始消遣时间。

“南方人的胃跟北方人的胃大小都一样，”方知艾无语，“而且，我们这里也不太南，翻个山头就是北方，再迈两步就是黄土高坡。”

“那你这步子迈得真大。”余澄说。

方知艾笑了一下，没再接话，但又怕冷场，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到比余澄刚才那句“步子迈的真大”更招笑的梗。

收拾了一下桌子底下的青菜，方知艾提醒余澄该走了。

“你俩一起付？”老板娘看着余澄问。

余澄没想那么多，嗯了一声，“多少— —？”

“我自己付。”方知艾在后面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然后倒换一下手，很艰难地去掏手机。

“二十七，”老板娘拿起扫码枪但没扫上去，跟没听见方知艾说话一样，看了下余澄又笑了，“美女头发哪做的，真漂亮。”

余澄带上帽子，“自己染的。”

“染发膏链接给我一下呗，”老板娘说着打开手机扫一扫，笑得更热情了，“加个微信，我姓李。”

这回轮到余澄笑了，“没链接，自己调的色。”

把付款码往扫码枪上一碰，连带方知艾那份一块儿付上，带上眼镜看了眼方知艾，“走了。”

她们出来的时候集市快散了，几个老板收拾着自家摊位上的烂菜叶子吃盒饭，余澄边走边把外套的每一颗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争取不被晒到一丝一毫。

“你是紫外线过敏吗？”方知艾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啊，”余澄疑惑，“怎么了？”

“没事，”方知艾说，“怪我，你还病着，不该……”

她还没自责完，余澄就接了个电话示意她先不要讲话，“我说了交给你办，你看着来就成，有人看你就带着转转，没人看隔俩月就找个小时工上门打扫一下。”

“我不是嫌麻烦，是要买的人是熟人，这价格……”

郭雨涵这个人，从她踩着尾巴考上影视戏剧专业，再到她卡着线考上编制，余澄就知道这人上辈子少说也是救了一万只流浪狗起步的功德。

打了张卖房广告贴小区，没半天就有人打电话问价。

“不降，”余澄不打算让很多利，“我亲妈买我都不降价。”

“啊得得得，我晚上先带人看房子，”郭雨涵说，“人家看不看得上还另说呢。”

话是这样说，但郭雨涵的运气一直不容小觑。

郭雨涵说的熟人余澄也没问是谁，反正她没几个熟人，也没上几天学，不可能有什么情深义重的老同学来救济她，那事儿一出，不在背后说她闲话就算那群人积德了。

“你刚说什么？”

挂了电话，余澄又问了下方知艾。

“没什么，”方知艾把电动车推出来，“回家吧，你到点儿吃药了。”

“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吗，不用坐车就能玩儿的那种地方。”

吃了顿不错的午饭，而且房子交到运气好的人手里余澄心情也好了很多，一路上都有闲心跟方知艾聊天儿了。

“村子后边有个山头，站山顶能看到县城广场的塔，一百多米，不过很陡。”

“不想爬山呢，还有别的地方吗？”余澄问。

方知艾想了想，“初九有会。”

余澄眉毛拧到一起，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问：“什么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