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沈宛站在人生命运的歧路上,她并不知晓两条路延伸、通往什么方向,亦没有人能指点她该如何取舍才能安稳平静地过好此生。沈宛突然生出些没来由的无助,再夹杂些哭笑不得——她身边的这些人也委实对她过于放心了些罢,这眼前的重重迷雾,又岂是她这般年纪的幼童所能参悟透彻、伸手拨开的?
既如此,无法想明白过于长久之事,不如便执拗于当下所渴求的结局。
现下,她所希冀的,便是能够站出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而这份力量她尚且无法从自身汲取,只能借着东风、攀上高墙,才姑且可在毒辣的日头下面,稍稍地为某人撑出一片荫蔽来。
站在越高处,便越能在身后生出庞大的影子。
沈宛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两只小手紧紧握成拳:“爹,我想留在纳兰家,和菱角一块儿。”
沈鉴的神情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复又立时替上和蔼的笑意,唇角翘起宠溺的弧度,拍了拍她略显单薄的肩膀道:“好,阿宛说要留,便留着,菱角也一道留着。”
在沈家,纵使动静闹得再大,也有他这片天压着,而沈宛选择留在纳兰府,那他沈鉴便像是滴水入海,想呼喊出一丝声响都要拿痛苦碾碎了骨头,顷刻间又会被铺天盖地的海浪声封住了唇齿。她这一步棋,径直将自己送上了风口浪尖。沈鉴奋斗拼搏了半辈子想保全的一方风调雨顺的结界,她施施然便抬腿迈了出去,可这外头既有天高海阔的自在,更有勾心斗角的死局。
天外有天。
涌上喉头的无力感死死地压着沈鉴的脊梁骨,他张了张嘴,却不知接下来说些什么才算是妥当。他伸手往怀里摸去,取出一张叠得齐整的纸头,郑重其事地交到沈宛的手中:“既如此,这是菱角的卖身契,你且收好,至此之后,菱角便不受沈家其余主子的约束,她的主子,便只剩下你了。”
沈宛面上浮现出一缕讶异之色,转瞬便化成了喜色。
现下的她,只知晓自己终是走对了一步险棋,将菱角保下,这一纸契书仿若承载着一个姑娘的后半辈子,宣判着她的菱角挣脱枷锁束缚、重获新生。
而在沈鉴眼里,却是将菱角的性命,全然地托付给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他不知此举是对是错,许是这个答案,只能待得瓜熟蒂落,方能叫山水显露。
沈鉴牵着沈宛迈出门的时候,便瞧见那院子里树下的贵公子,长身玉立,左手握拳抵于唇畔,微垂着视线似正在思忖事情。菱角则远远地站在一旁,望见他二人出来,连忙迎上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副任由差遣的温顺模样。
“菱角,日后你便只一个主子,好生服侍着,三姑娘年纪小、气性大些,逢着事情你多劝劝她,切莫白白瞧她一时逞强,届时又要追悔莫及。”
听闻沈鉴如此嘱咐,菱角微微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自家老爷:他瞧起来比之前更为疲惫了,眼神近乎黯淡无光的地步,强打着精神在应付面前的缛节。他呼出一口气来,勉力挂上恭敬的笑容,朝着已然缓步迈过来的纳兰成德作了个揖:“纳兰公子,老夫这不成器的小女儿便要劳烦您挂心了,她是我自小宠坏的,若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望您千万海涵,不要与她计较。”
纳兰成德忙回了个礼,玩笑道:“伯父言重了,能请得动三姑娘做陪读,我那表妹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报,更别提什么逾矩得体的,我更怕这纳兰家哪个不长眼的,要冲撞了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活菩萨。”
沈鉴颇为配合地干笑了两声:“哈哈,那么老夫便先打道回府了,之后会差下人将阿宛用惯了的东西送过来,还望到时候公子记得留个门。”
这厢两人你来我往正客套着,沈宛愣愣地盯着方才被自家老头子握住的手出神,又缓缓将眼神落在侧前方沈鉴的背影上。打从记事起,仿佛就始终在望着他的背影度日,偶遇他垂怜转身、敞开怀抱,她都觉得好似降下神典。总算轮到这回,是她沈宛做了决定抽身离开沈府,离开老头子的身边,怎的她又再一次觉着,是老头子转身离开了自己呢?
她这几天滞留在纳兰府,脑海里演练过许多次,当沈鉴来寻她的时候,会是如何如何的一个画面,有温情的怀抱,有痛哭流涕的悔恨,亦有为自己出头的爽快。其中不乏老头子拉下颜面、苦苦哀求自己回家的场景,却不是如今这般,她要留下,便云淡风轻地任她留下。
就好似一个他早就准备多时的戏本子,终于等到了角儿鸣鼓开唱那般。
沈鉴回过身来,重重地揉了一下她的发顶:“阿宛,爹要走了。”
她不应,只那么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眸子,眼里流露出迷惘与哀伤,像极了崔氏甫一推开沈府大门的瞬间,侧头看向他的神情。
他禁不住蹲下身来,用力地抱了她一下:“万万照顾好自己,别逞能,明白吗?”
沈宛喉头滚出一个“嗯”字,算作简单应答,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她鼻头突如其来的一阵酸胀感觉,和眼角止不住落下的眼泪。就像是亲手将自己送入了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踏入了身周人早便算计好的圈套那般,明知是错,却无可奈何。
但若是人生当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再一次站在同一个分岔路口,你又确实能狠得下心来,去选择另一条路吗?
只有垂垂老矣的沈宛,才会在思忖这个问题的时候,笑着摇摇头。
而十岁的沈宛,只觉得这个怀抱紧到令人窒息又过分熟悉。
一如当年阿娘临走时的那一个。
沈宛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外的阳光乍一瞧甚为刺目,她皱着眉头闭了会儿眸子,这才勉强算是适应了。待她转头一望,便在月门处瞧见纳兰成德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处,今儿个亦是做书生打扮,想来是不用上营。
她现下瞧见他,心里还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感激还是尴尬,总想方设法地避着他,人家却一大早的亲自来堵门了,这让沈宛心中生出些不快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搭话道:“纳兰公子好兴致,用过早饭了没有?”
他面上永远挂着那般温和的笑意,沈宛总觉得有些虚伪。
这世上当真有人每时每刻都能保持如此风度,若非心机深沉擅于藏匿情绪,便是真傻。而纳兰成德,显然不是后者,这让她心生戒意,总觉着哪天就要被这贵公子算计上一回。
“尚未,正要接阿宛去一道用。”
他笑吟吟地突然这般唤她,倒让她凭空生出些不寒而栗的意味来。
我太忙了,忙到感觉整个人都在连轴转…三次元的邀约层出不穷,给原本就单休的日子雪上加霜。
我还是尽量会抽出时间来更新的!今年的情况,对于我所工作的这个行业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巨大了,导致原本普通的日常都变得危机四伏起来,整个人的神经都十分紧绷,根本抽不出身来摸鱼了…连平时在亲友□□群聊天的频率都少了好多好多…
今天也是希望疫情能够早点平复的一天。
祝食用愉快,明天也会尽量更新,给追文的读者大大们造成不愉快真的非常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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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纸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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