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雨涤

(刘杰视角)

监控画面像一帧帧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视网膜上,烙印进灵魂深处。父亲那只搭在王希腰侧的手,王希那声撕裂夜幕的尖叫质问——“爸!您干什么?!”——父亲瞬间的错愕、羞耻与狼狈……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都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无限循环、放大,震耳欲聋!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悔恨瞬间攫住了心脏,几乎让我窒息。回去!必须立刻回去!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咆哮!

我抓起车钥匙,像逃命一样冲出冰冷的写字楼。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迎面砸来,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衬衫,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城市的霓虹在风雨中扭曲,如同我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车子在湿滑空旷的街道上疾驰,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刮不开眼前浓稠的黑暗和那挥之不去的监控画面。

王希惊恐绝望的眼神。

父亲无地自容的羞耻。

还有我……我那扭曲的、自欺欺人的“孝心”和懦弱的逃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车子驶上通往高速的引桥。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无数只拳头在捶打。电台里传出紧急播报:“……受强台风‘海燕’影响,我市及南部地区已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和地质灾害气象风险一级预警……请市民非必要不出行,车辆就近寻找安全场所避险……”

非必要不出行?

我的家正在分崩离析!我的妻子正身处恐惧和屈辱的漩涡!这还不是“必要”?!

油门几乎踩到底,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雨幕厚重得如同实体,车灯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几米模糊的光影。就在这时,手机尖锐地响起!是母亲那边的亲戚打来的。

“小杰!你在哪儿?你妈老家这边山体滑坡了!二舅爷家房子被冲掉半边!人都跑出来了,但吓得不轻!你妈血压蹭蹭往上涨,一直在念叨你!你快想想办法啊!这鬼天气,救援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电话那头是堂哥焦急慌乱的声音,背景里是嘈杂的哭喊和风雨声。

嗡——!

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她心脏不好,血压高……山体滑坡!二舅爷家……母亲此刻的恐惧和无助,瞬间与监控里王希那绝望的眼神重叠、撕扯!

方向盘像有千斤重。一边,是风雨飘摇的老家,是刚刚经历了父亲不堪试探、惊魂未定、甚至可能还承受着李伯侵犯秘密的妻子王希!另一边,是同样身处险境、年迈体弱、此刻最需要儿子依靠的母亲!

监控画面里王希的泪眼,与记忆中母亲苍老担忧的面容,在眼前疯狂交替闪现。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回去?面对父亲和王希之间那道被血淋淋撕开的伤口?在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王希的质问声犹在耳:“爸!您干什么?!” 那声音里,除了恐惧,是否还有对我这个丈夫彻底失望的冰冷?

一个更阴暗、更懦弱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回去能改变什么?除了让那不堪的场面更加难堪,除了让王希更加痛苦,除了让父亲彻底颜面扫地……我能做什么?我能立刻解决王希的恐惧吗?我能抹去李伯的罪恶吗?我能改变父亲那一瞬间的龌龊吗?不能!我只会让风暴中心的他们,因为我的出现,更加难堪,更加无法收拾!

回去,就是亲手引爆那个已经岌岌可危的家!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懦弱,瞬间压垮了刚才的冲动。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一个急转,冲下引桥,朝着母亲老家的方向驶去。

油门松了。车速慢了下来。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像永远流不尽的眼泪。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惨白、扭曲、写满痛苦和逃避的脸。

王希……对不起。

爸……对不起。

我在心里无声地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我选择了母亲,选择了逃避眼前那团更加难解、更加灼人的乱麻。我像个最卑劣的逃兵,将孤立无援的妻子留在了风暴的中心,留在了那个刚刚对她伸出龌龊之手的父亲身边。用“保护母亲”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着我内心深处的懦弱和对即将面对的家庭崩塌的恐惧。

车子在风雨中艰难前行,驶向另一场灾难。而我知道,我真正逃离不了的,是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和那注定无法安宁的灵魂。这静水深流的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王希视角)

那声用尽全力的质问,像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烛火。我瘫软在冰冷湿透的地上,背靠着门板,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空洞地、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屋外的风雨仿佛也累了,从狂暴的嘶吼变成了低沉的呜咽,雨水冲刷着瓦片和院落。堂屋里一片死寂。公公刘德志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就坐在那片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充满压迫感的雕像。我能感觉到那沉重的目光,穿透薄薄的木门,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令人窒息的审视。

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淌。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覆盖。杰……他知道了吗?监控……他一定看到了吧?他为什么不打电话来?为什么不回来?哪怕只是问一句?

我摸索着找到摔落在角落的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亮。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信息。一片死寂。只有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冰冷地跳动着。

心,一点点沉入冰窟。他知道了。他一定看到了。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不回来。

为什么?

是觉得太不堪?太难以面对?还是……根本不在乎?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他默许的?那个刻意安排我留下的“孝心”……那个安装的监控……

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风雨更冷!如果连杰……连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都……

我不敢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想吐。这间黑暗的房间,这栋死寂的老宅,连同外面呜咽的风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我被彻底地、无情地抛弃在了这里。没有援手,没有依靠,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屈辱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碎裂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刘德志视角)

堂屋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指间的烟早已燃尽,只留下冰冷的灰烬。王希那声尖锐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利刃,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她最后冲回房间时那绝望的背影,和此刻门内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我无地自容。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煎熬。屋外的风雨声小了些,但屋内的压抑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她能听见我的呼吸吗?她能感觉到我坐在这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吗?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天气预报的推送。台风正在过境,但核心区域……似乎更靠近刘杰母亲老家那边?刘杰……他应该也看到监控了吧?以他的性格,看到那种画面……他会怎么做?

冲动?不顾一切地赶回来质问?还是……逃避?

黑暗中,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自嘲。知子莫若父。刘杰骨子里那份优柔寡断和遇到大事就习惯性逃避的懦弱,我再清楚不过。面对这样血淋淋的家庭丑闻,面对我这个突然变得面目可憎的父亲,面对他可能早已疏忽却依然是他妻子的王希……他会选择什么?

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用工作,用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他母亲那边可能因为台风出现的状况?)来麻痹自己,暂时逃避这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把最难堪、最痛苦的场面,留给我和王希自己去面对。

这个认知,像一盆更加刺骨的冰水,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作为父亲和长辈的威严。我不仅是个龌龊的侵犯者,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失败到连自己的儿子,都预判了他会选择逃避,而不是回来面对我,保护他的妻子。

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我。我缓缓站起身,骨头关节发出僵硬的轻响。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我像个幽灵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声地走回自己同样冰冷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微弱的风雨声,也隔绝了堂屋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黑暗中,我靠在门板上,老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不是为了自己失去的颜面,而是为了门外那个被我们父子联手推进深渊、此刻正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女孩,也为了这个被我亲手撕碎、再也无法复原的家。

这桂地漫长的风雨夜,静水深流,底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是我们三个各自困守孤岛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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