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大人不爱提旧事。”

“但大人若非思念旧人，又岂会踏入梅卿院。”

刘公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怀念的神情，“从前的时候，您知道乔夫人爱梅花，便每年在园中添种三百棵红梅。”

乔卿玉自然不是国师府上挂名的夫人。乔卿玉活着的时候，江勒鹿看在她的份上给宁王几分薄面，明面还是唤她声皇后。可等乔卿玉死了，江勒鹿便像是失去了锁链束缚的疯犬，不仅肆无忌惮地当着宁王的面把乔卿玉的坟冢迁到国师府后山，更是勒令众人禁止称乔卿玉为皇后。

他态度强硬地给一国之母的墓碑上刻上亡妻二字，就连被带了绿帽的宁王都没有说什么，旁人拦都不敢拦，。以至于后来唤乔卿玉为夫人便成了府上不成文的规矩。

男子的确是很久没回梅园，院中的梅树却只多不减。

他忽然叹息道：“四殿下，的确是和乔夫人像得很。”

江乐鹿轻嗤一声：“……如果只是指脸的话，那倒是不假。

刘公闻言微愣，紧接着摇头道：“不……奴才说的并不只是样貌。四殿下的聪慧和悟性，与夫人相比，并无不及。大人若能放下心中芥蒂将其细心栽培，将来必定……”

江乐鹿心想：“细心栽培倒也算不上，但这原主能力排众议把一个女子扶上王位，虽说是个傀儡皇帝，但想来也是花了大手笔的。”

众人皆知，宁国女子地位素来不高。平民百姓的姑娘另说，出身显贵的豪门之女若是到了十五岁还没嫁出去便会被视为家族之耻，出门面见异姓男子需以面纱覆面，若再是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容貌，家族便会自行为其安排婚配，但顶多也就是嫁人做个妾室，。

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些达官贵人坚信，若是女儿家过了好年纪便不值钱了，这时候再出嫁，便不能为家族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而庄啼后来虽成了女君，处境虽是比在国师府中好了不少，但手无实权处处受限，仍旧是飞不出江勒鹿手掌心的金丝雀

却也比那些但手无实权形同虚设，做事处处受限不说，就连后来她和主角的相遇都是江勒鹿的刻意安排。

忽然想到书中的某些狗血情节，江乐鹿忐忑道：“系统，我将来不会也得让庄啼去勾引主角吧？”

原著里，江勒鹿是给女主下了一种奇特的春那啥药，随后在女主毒发的时候给了她两种选择：

一、勾搭主角，骗到主角身上的某样道具后来和他换取解药。

二、和他滚床单。

这种尬出天际的剧情让他来演简直不要太羞耻play!

系统这次回话很慢。

【这个视具体情况而定，您在升级后，将开启对剧情的选择和跳过功能。如果您遇到一些不太想走的剧情，可以消耗一定的伤天害理值来将其跳过或者修改。消耗的点数将由对应剧情的重要程度来决定。】

江乐鹿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旁边似乎还想替女主求情的刘公，揉了揉眉心，缓声道：“她对吾还有点用处，吾暂时不会动他。”

这是实话。

系统逼着他走恶人路线是一回事，但他在这个世界中如何自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固然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有理由去伤害毫不相关的人。

……如果纸片人也算人的话。

这好好一种马文女主被主角坑到天际已经够惨了，他也犯不着去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对了。”江乐鹿想起自己把老仆唤进来的目的，“派人去趟岭南，打听一下那边有没有一户姓宋的人家。”

刘公听到这个姓氏，沉思片刻问道：“可是那清河宋氏？”

江乐鹿也不知道那么多，不过想着YY小说里能和主角撞姓氏的估计也没几个，敷衍着应了一声。

书中曾写道，主角出身的宋氏一族原本是定居上京的，但早些年的时候仗着祖宗基业雄厚，根本不把宁国的王族权贵放在眼里。因为一场天灾，宁国地灵亏耗，宁王看着宋氏门庭里自称修道实则摸鱼的纨绔子弟，越发觉得自己是养了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没多久，一道圣旨批下来，催促着宋氏卷铺盖走人，将宋氏从繁华的上京宝地赶到了岭南蛮荒。

刘公知道这姓氏，倒也不奇怪。

“奴才这就替您吩咐下去。”刘公便没有多问，拱手退下，走到门边上忽然停了步子。

“见过四殿下。”

来人轻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尚且稚嫩，夹杂了少年的疏朗醇厚和少女的轻灵悦耳，听来有些雌雄莫辩、暧昧不清。

“……”闭眼假寐的江乐鹿冷不灵丁听到这声音差点滚下榻。

来这么快？！

他匆忙扫了眼外头的天色，日光温暖橙黄，看起来已近黄昏。

江乐鹿寻思着自己刚从那小黑屋里出来的时候，分明还是中午。

自动忽略掉自己在国师府里懵逼兜圈的那几个时辰，江乐鹿干咳一声，正襟危坐，摆好姿势后眼巴巴地等女主进屋。

不多时，江乐鹿便看到一道浅色身影在门旁站定。

少女换了件清爽的浅色衣裳，头发用青色发带束拢在身后，身材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下似的。

江乐鹿暗搓搓打量了她好几眼。

纵然一张脸生得艳若桃李，却不显得媚气，硬生生解说了什么叫做相由心生，瞳水冰凉,带着拒人千里千里的清冷气质。

他在少女看过来的时候匆匆移开眼睛，打心眼里感慨：

女主就是女主，小小年纪就有种“我要冻死你们所有”的气场。

目光落在她腕上洇血的纱布，江乐鹿沉声道：“过来。”

庄啼没有半分迟疑，径直朝他这边走来。她依旧是那副寡淡的神情，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江乐鹿沉默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还没组织好语言，就看见女孩毫无征兆地在他脚边跪下。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乐鹿顿时傻眼，挂着的冷脸差点就没绷住。

哎呦不是？小姑奶奶，你这说跪就跪的，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你现在多跪一下，我将来岂不是就得多挨你男人一刀？！

但惊吓之余，还有另一种异样的情感充斥心头。

江乐鹿上辈子家境不错，往高了说也算是钟鸣鼎食。他虽不像古时候那些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小少爷那般娇气，却的确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多少苦。他没什么普济救世的圣人情怀，但亲眼瞧见旁人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地下跪，心里还是升腾起浓烈的罪恶感。

原罪属于江勒鹿，那是他即将背负的“恶”。

系统在这时弹出了提示框，说是江勒鹿的习惯用语，冷场的时候从中挑几句出来说总没错。

江乐鹿随便翻了翻，在惨遭精神污染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叉掉了提示框。他看着弹出来的搜索词条，忽然就感受到了系统森森的恶意：“……你不是说这是原主常用语吗，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归纳为泼妇骂街标准用语词典？”

可他真的没什么虐童倾向，原主对庄啼的那些羞辱谩骂他是真的做不来。

良久，他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凄惨女主，一字一句生硬道：“起来。病歪歪的，像什么样子。”

跪得标准又板正一点也不东倒西歪的女主：“……”

系统仰天长叹：【孺子不可教。】

江乐鹿一脸幽怨：“你能别出来了吗？”

庄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或许是因为伤势未愈，动作相较之前明显吃力了些。

江乐鹿注意到她被咬到发白的嘴唇和覆着薄薄冷汗的额角，再次在心里把原主骂了一百遍。

他现在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当时只觉得怎么着也不能让女主睡柴房，现在人收拾好了送到他屋子里来，他反倒不自在起来。但现在在想找人给女主单独安排一间屋子也不现实，他刚穿过来，这国师府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处里看着他。若是对庄啼的态度转变太过明显，必然会引来旁人猜疑。

【友情提示，江勒鹿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哦(￣▽￣)／】

江乐鹿的脸彻底黑了。

【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孩子睡觉也可以获得0.5点的伤天害理值哦亲。】

江乐鹿：==凸！

原主只是欲行不轨，都还没付诸实际呢，就被主角大卸八块了。他这边真要上手了，日后的主角发起飙来岂不是得先阉了他？！

江乐鹿毋自烦恼，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略带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许久。

庄啼觉得男子今日很奇怪。

洛淮是她手底下的人，当着那么多人面对他出言不逊，他却毫不追究；

大祭司越琳琅和他不对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却任由对方上门寻衅滋事；

但江勒鹿不是得理饶人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三日一次的训诫，于她是无数道加诸于身的鞭痕，于他则是单方面的泄愤。

他恨她，因为她的母亲。

手在雪白宽袖中收紧，她淡漠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你去床上。”男子的声音自从上方传来。

江乐鹿单纯是不想和长身体的娃子争床睡，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听在庄啼耳中便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是。”少女垂下眼睫，遮住眼底刹那的寒凉。

她向来聪慧，这三年来江勒鹿如何待她、如何看她，这府里没人比她更清楚。

厌恶是真的，痛恨也是真的，除了这两者之外，她也曾猜测江勒鹿是否真如传言中对她抱有什么旁的心思。

但实际上，江勒鹿不喜欢任何人的触碰，包括和母亲极其肖像的她。

他与她的交集似乎只停留在三日一次的鞭笞。

府中人提起江勒鹿总会带些奉承之意地把他形容成一个痴情人。

她时常想，若是江勒鹿真如传言中那般痴情那般傻就好了。

江勒鹿若是真的对她生出些旁的心思就好了。

——那样她便能尽快找到机会杀了他。

当然，今日也不算太晚。

容貌瑰丽矜贵的少女垂下眼角，抬手状似不经意地抚上右手手腕，清冷之余平白添了些出些柔弱凄楚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心生爱怜。

刺绣屏风之后是一张乌木鎏金的紫檀大床，深色纱帐垂落在雕龙呈凤的立柱旁。

炉烟静静地燃，空气中飘漾着若有似无的香。

江乐鹿看着女孩渐远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开始思考今晚自己要在哪里凑合。

那燃香似乎是有些安神催眠的效果，江乐鹿闻着一会儿便觉得倦意渐浓。眼皮交战之际，模模糊糊看到女孩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他困得脑子都不大清楚，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手很疼？”

【ooc警告！江勒鹿不会关心庄啼的伤情！】

系统声音将睡意赶走一半，但话已经说出口，江乐鹿此时更担心庄啼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只见屏风后女孩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江乐鹿：……这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受探入袖中，庄啼缓缓解开手腕上微微染血的细布。

纱布下藏着的东西渐渐显现出轮廓——

那是一把短刃，通体纯黑。刀背贴着手腕，没有刀鞘。

指尖摩挲着刀柄，女孩眸光微沉。

她头也不回，声音轻缓：“不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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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勒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