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顺着地道连续翻滚，落在一片阴暗潮湿的甬道中。

好在他已脱胎换骨，练成金丹，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很快就能毫无障碍的视物。

他试着向上攀岩，可是墙壁湿滑，进入的通道也已经封死，根本无法逃离。

两仪宫把他困住之后再无动静，也不知作何打算。为今之计，只有等待师雅柔回去请来救援，八仙堂里伤的伤，弱的弱，要等来救援恐怕还要不少时间。

江行舟盘腿坐下，打坐调息，黑暗中，却出现了一些熟悉的杂音，嘈嘈切切，尖锐混乱，仿佛恶魔的低语，贴着他的耳朵，一股脑，将贪嗔痴恨爱恶欲往他的脑海里灌。

恶意在心头翻涌，江行舟眉头紧锁，忍着一口血，将冲撞不休的失控生生压回。

黑暗、阴冷，对于他而言，曾是无比熟悉的环境，他为了摆脱这样的困境，一路绸缪，从江氏覆灭走到拜入仙门，他在人前装模作样，给自己披上了一层温和有礼的皮，没想到，竟在这里乱了分寸，令自己重回噩梦。

为什么会这样？

江行舟闭上眼睛，梳理自己的内心，不期然，一张少女的容颜逐渐浮现在脑海。

陆渺？

江行舟心跳漏了一拍，他嚯地睁开眼睛，感到些微的迷茫。

只是因为出关时没看见陆渺而感到失落，只是因为担心陆渺遭遇危险而感到心慌，只是因为想要救陆渺，他竟然放任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落入险境……

不冷静、不客观，张皇失措、进退失宜……怎会如此？

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凭借本能行事，让一切超脱自己的掌控，像一只蠢钝的兽。

恶意翻腾，少年呕出一口血来，脸上流露乖戾的神情，陷入了自厌与自毁的情绪之中。

他甚至因此而迁怒上陆渺。

如果不是她旁若无人地扑进他的怀里；如果不是她用花言巧语描绘他们永远不可能发生的美好未来；如果不是她开朗乐观好似阳光一样灿烂夺目……

如果她没有与众不同，没有巧言令色，没有死缠烂打……他本不会自乱了阵脚，把自己置于困境。

他厌恶失控，更厌恶因为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而失控。

种种特殊，不过是因为，他对陆渺产生了好奇。

是的，仅仅只是因为好奇。

如果这份好奇，会让自己脱离掌控，那么，江行舟会选择毫不犹豫的，杀死陆渺，杀死这个充满未知的祸乱之源。

江行舟的眼中覆起一层寒霜。

这时，头顶“哐当”一声响，地洞的门打开了一瞬，天光短暂地照亮了一瞬。江行舟讶然抬头，看见穿着鹅黄色纱衣的少女从天而降，伴随着惊叫，顺着甬道一路下滑，“噗通”一下，落入他的怀里。

……

陆渺刚刚炼气，眼力还不是很好。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来临，她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盲着眼，伸手摸索，疑惑道：“江行舟？”

少年的声音好似是咬着牙齿发出来：“你起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渺急道了声：“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从少年身上爬起来，可是甬道狭窄又拥挤，她在江行舟身上连摸带摔，又因为失去了视觉，导致皮肤的接触更加敏感，她的脸上很快急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恶魔的絮语渐渐平息，江行舟只感觉少女柔软的身体在自己身上左挠右蹭，黑暗中，激起了他身体本能的战栗，他忍无可忍，一把掐住对方纤细的腰肢。

随着陆渺茫然抬头，少女的馨香顿时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点木质的甜香，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江行舟忽然想起，那是桂花的香气。

有一丝丝痒，就着桂花的香气爬进江行舟的鼻腔，又沿着鼻腔爬进他的血管，然后随着血流爬到了四肢百骸。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身体，令他心痒难耐，无从排解。

他两手架着陆渺的腰肢，粗鲁地将她托离自己的身体，随之离去的是少女的香气，以及难耐的心痒。

陆渺半点也未曾察觉江行舟的尴尬，她伸手乱摸，攥住江行舟的袖子，睁着空茫的双眼道：“江行舟，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香味淡去，那种乖戾的燥意又浮上了江行舟的心头，好在这里阴暗潮湿，陆渺不能视物，他再也不愿披起平时那张温和有礼的人皮，按捺不住尖酸道：“托你的福，没有被压死。”

陆渺如果能听懂别人言语下的情绪，也不至于感情经历一片空白了，她拍拍胸口道：“那就好。”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江行舟，真心实意的祝贺道：“看来你结丹成功啦！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又是这样毫无缘由的信任，说着迷惑人的甜言蜜语。

江行舟在心底轻嗤一声，转而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渺小声抱怨道：“你还说呢！我怕二师姐闯祸，跟她跑了一路，她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追，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就看见你也跑过来打架。这下好啦，她倒是没事，你掉进来了！”

江行舟想起自己用血液驱使喵师姐，还有用长刀钉穿两仪宫人手的情形：“你都看见了？”

“看见啦！”陆渺道，她揶揄道，“你好威风啊！骑着喵师姐从天而降，一下就把他们打趴在地，可惜修行还是不够，阴沟里翻船了吧？”

江行舟隐含恶意道：“是啊，只恨我没有砍掉他们的脑袋，怕的话，就离我远点。”

黑暗中的少年好似和平时不太一样，少了一些疏离，却多了一些肆无忌惮。

陆渺觉得这样的少年有一些陌生，她没有多想，疑惑道：“为什么要怕你？他们伤害了八仙堂，伤害了大师兄和二师姐，我们理应报复回去！你保护我，我感激还来不及。你做的很对！”

江行舟心中嗤笑了一声“虚伪”，心头翻滚的燥意却似乎平复了一些。他问：“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陆渺不好意思道：“我趴在草丛中，看他们用机关把你坑进了地道，二师姐跑了，他们也散了，我趁机跑过来查找机关，想放你出来，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也一起丢了进来。”

江行舟手指一动，直想戳着陆渺的脑门骂她愚蠢。

她还以为自己聪明吗？一个炼气期，跑到一群金丹期里哪里讨得了好？幸亏只是丢进地道，也幸亏，地道里有他。

江行舟浑然忘了，片刻之前，就在此地，他才下定决心要除掉陆渺，少女的娇嗔，仿佛令他脸上的坚冰融化了一些，借着黑暗的掩饰，他肆无忌惮地望向少女。

少女头发又黑又密，扎成双螺髻，顶在头上，像两只狐狸的立耳；皮肤很白，因为炼气脱去了浊气，在黑暗中也泛着莹莹的光；眼睛很大，空茫的睁开，里面泛出粼粼的水光；小巧挺翘的鼻子，灵秀可爱的梨涡，还有微微张开的……殷红的小嘴。

江行舟猝然挪开目光，那种难耐的痒意再次浮上心头，他仰头看向通道，忽然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烟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他一把扯过陆渺的手，将她向后拉扯，快步向甬道的深处退去。

陆渺猝不及防被他拉扯，险些摔倒，疑惑问：“诶？”

江行舟冷冷道：“屏气，他们放了毒烟。”

陆渺领悟过来，连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好哇，两仪宫的恶人们，把他们赶进地道，也不怕八仙堂的救兵赶来，原来是在使阴招呢！下作！

毒烟很轻，从上方传递过来的速度比较慢，这便给了两人撤退的时机。

陆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跟在江行舟身后亦步亦趋，娇俏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这条路还有别的出口吗？如果是死路，那该怎么办？”

江行舟嫌弃少女的蹒跚，步履不停，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托住对方，助她行走的更快：“我们俩都打不赢对方，所以如果要杀死我们，他们直接打开地道来杀就是了。他们把我们关在里面，又放毒烟来熏，只有几种可能。”

“什么可能？”

“要么，他们想利用毒烟，驱赶我们往什么地方去；要么，这地道里有什么东西令他们害怕，所以他们不敢下来。”

陆渺疑惑地问：“那是哪一种可能？”

江行舟勾了下嘴角道：“第三种，他们想要利用毒烟，将我们驱赶到某个令他们害怕的东西面前。”

“让他们都害怕的东西？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吸入毒烟，我们一定会死，但前方的危险是未知的，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理智似乎又回归了一些，江行舟疏离着自己的思绪，不紧不慢地说道，“更何况，在两仪宫人的身上，我看到了生机。”

“生机？”

江行舟眸光一闪，没有解释。

生机。

他看见，两仪宫人会在今夜死去，而在他们的死亡之中，蕴含着江行舟自己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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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