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榆当即脸红过耳，她站起身，手指搓了搓纸巾，不好意思道：“我．．．．．．我．．．．．．．”

酒轻雾轻轻靠近，清浅的呼吸洒在木榆耳畔，“你走神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木榆脱力般倚在墙上，身子微微弯着，眼睫低垂，“是。”

酒轻雾不理解人类的情绪，她观察木榆丰富的情绪，像是实验员在观察一只小动物，原来人类在没有受到外力伤害的时候，也会痛苦。

所以她喝那罐饮料是为了缓解痛苦吗？酒轻雾拿的那罐在汽水四溢的时候被她扔到了垃圾桶里，她的视线落在木榆喝剩的那罐可乐上。

酒轻雾几乎不假思索地经过木榆，把她的那罐可乐拿起来，喝了一小口。

“呜呜呜。”怎么那么难喝，酒轻雾粉嫩脸颊鼓起，用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木榆。

木榆轻笑，将那罐可乐从酒轻雾手里抽出来，喝完剩下的可乐，随即准备把空可乐罐丢进垃圾桶，就在她倾身的一刹那，木榆忽然顿了一下，酒轻雾喝了她剩的那一罐，而她刚才也毫无芥蒂地喝完她品尝过的可乐。

这举动太过亲密了，转念，木榆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她们可是亲人。

空罐被木榆掷进垃圾桶，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木榆起身，看向酒轻雾，“我明天想去墓园看望夏蝉。”

“我也去。”酒轻雾眸光闪闪地说。

她该不会以为墓园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吧，木榆想，不过她还是应道：“好。”

木榆没有去过墓园之类的地方，毕竟她平时就是个爱招惹邪物的体质，能不去这种煞气重的地方，就不去，如今有祖师奶奶作为她的护身符，木榆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夏蝉的墓园地址，网上都有，倒也不需要木榆特地询问她的家人，芮姨开着车，带她们跑了百公里的路，终于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达夏蝉的长眠之处，陶然陵园。

陶然陵园外只有两个年纪大的保安守着，木榆走到一个保安跟前问道：“夏蝉的墓在哪儿？”

那个保安注意到木榆旁边的酒轻雾时，整个人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多了一丝丑陋的炙热，他盯着酒轻雾那双白皙而且笔直的腿说：“进门往右拐，沿着石阶爬上去，那个大石头旁边，放了很多鲜花和礼物的就是夏蝉的墓碑。”来这个陵园的人大部分都是来看夏蝉的，所以保安不需要怎么思索，就能说出具体位置。

木榆上前一步，将酒轻雾整个人挡在身后，给了他警告的一眼，便将身上的长外套脱了，打个结围在酒轻雾腰间，长外套垂落下来，盖住了酒轻雾裸露的大腿。

酒轻雾不满地看了木榆一眼，想要把围在腰间的外套脱下来，她不喜欢穿太多衣服，木榆执意地按住她，不让她脱，于是就变成了木榆一手捧花，一手揽着酒轻雾往陵园里走，别人看过来，可能会觉得两人是过分亲昵的小情侣，而实际上木榆只是在扣住酒轻雾，不让她脱外套。

酒轻雾委屈地嘟起嘴，她若是想挣脱木榆，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是她怕伤到这个脆弱的人类，就只能任由她箍着自己，好憋屈。

正巧这时候有人来问自己，和旁边的人是什么关系，酒轻雾连忙将自己的一腔委屈诉说出去，“她是我不孝顺的孙辈。”

听到这话，木榆眼角抽了抽，往酒轻雾身旁看了一眼。

哪里有什么人，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杂草和一片林立的墓碑。

那她在和谁说话，木榆面色倏然大变。

她顿住，看着酒轻雾，喉咙滚动一下，努力平静道：“你在和谁说话？”

酒轻雾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她怔怔地看着木榆说：“你看不到吗？”

木榆摇了摇头。

酒轻雾继续道：“打伞的红衣女子，牵着孙子走路的老头，一群玩跳绳游戏的小孩，边打电话边爬石阶的商务男．．．．．．”

木榆打断酒轻雾的话，“都看不到，这里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

酒轻雾笑吟吟地说：“原来这里那么冷清。”

木榆：“．．．．．．”不愧是老祖宗，胆子就是大，看到那么多孤魂野鬼，居然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么一小段石阶路，两人爬上去，却花费了不少时间，可能是被那些鬼魂缠住了，木榆总感觉自己爬石阶的时候，脚步特别沉，直到走到那块大石头旁，木榆脚下才有了轻快的感觉。

木榆俯下身，把一束白色马蹄莲搁在墓前，神色沉重地朝夏蝉的墓碑鞠了一躬，酒轻雾也学她的样子鞠了一躬，待她直起身，瞥到大石头后面，一闪而过的衣角，酒轻雾眨了眨眼睛，心下纳闷，这个也是鬼魂？想到先前看到的人都是鬼魂，酒轻雾便没有当回事。

木榆在墓前静静待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大石头后面的动静，心头一颤，这是鬼还是人啊！应该是鬼魂，她们这一路都没见到人，就在这时狂风大作，吹得两人衣袂翻飞，木榆连忙拉着酒轻雾踏下石阶，这里鬼魂虽然很多，但也没有作乱伤人，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吧。

看这天色越来越阴，想必要下雨了，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为妙。

木榆走了几级石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唤她的声音，“唉，你的东西掉了。”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木榆听过不知多少鬼怪故事，也听家里人讲过很多鬼怪害人的手法，这时候若是回头，必然会受其戕害。

“喂，我说你东西掉了，你怎么不理我？”那人又在唤她们。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木榆在心头默念，继续往下走。

那鬼魂大概是急了，没想到木榆如此油盐不进，便直接跟了过来，拍了一下木榆的肩。

木榆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不是说不回头，它就不会缠着你吗？

就在木榆浑身僵硬时，那鬼魂把一张卡塞到了木榆手里，“你的银行卡掉了。”

感受到对方手指的温度，木榆猛然回头：“你是人？”

那人摸着后脑勺，奇怪地笑了一下，“我难道不是吗？”

木榆连声抱歉，“这里是墓园，所以不免多想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扎着马尾的女生把怀里抱着的ｉｐａｄ塞到背包里说：“我早上就来了，来看夏蝉，顺便画画。”

木榆惊了一秒，“在这里画画？”

“是啊，墓地那么冷清，很适合画一些诡谲的画作。”女生淡淡地说。

木榆向四周望了望密密麻麻的墓碑，心内叹服，如果不被吓死的话，确实很适合。

女生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蝉？”

木榆直言：“我不是夏蝉的粉丝，只是因为一些事，误打误撞了解了她，所以才来墓园看她，你呢？”

女生将背包背好，扬起嘴角道：“我是粉丝，也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木榆站在低她一阶的石阶上，看着女生，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飘起来，如水里无根的水草，她开口说：“真是巧了，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夏蝉的事情。”

如果说她们最近遇到画妖事件是一块拼图，那么这件事就还剩最后一块拼图没有找到，那就是夏蝉生前的遭遇。

“你说你的朋友是警察，那你应该知道了，夏蝉为什么会死？”女生坐在咖啡馆里，握着一杯拉花的拿铁咖啡，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木榆点头，这件事孟意安和她说了，夏蝉死前在加油站买了１Ｌ汽油，在三年前的某个夏日，在他们办公的地方实施纵火，为了避免殃及无辜，她把她的其他同事全都用借口支开，只和老板同归于尽。

“夏蝉的老板是一个极其严苛和变态的人，他明明没有天赋也没有才华，却经常打压夏蝉说她画得不好，说如果不是他给她一口饭吃，没有哪个公司会要她，在这种充满着言语打压的环境里，夏蝉画了《不知夏》，那是一本充满了温暖和爱的漫画，看过她的人一定不相信，创作她的画师其实生活在地狱里。”女生攥紧手里的咖啡，咬着牙往下说。

“你知道夏蝉的工资多少吗？三千块，一个全国顶尖的画师，却只有三千块的工资，还要在猪棚一样的环境里作画，即便是这样，夏蝉也觉得可以忍受，只要可以让她画下去，只要可以让她画下去。”

女生按在咖啡杯上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夏蝉常年在电脑前作画，眼睛不仅是高度近视，还患上了干眼症，如果她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那一天，她那个老板因为《不知夏》的人气有所下降，骂了夏蝉很久，见她没什么反应，更加生气，把她的眼镜摘了，放在脚下碾，夏蝉在看不清的情况下，摔了一跤，刚吃完的泡面汤全都浇在了自己身上。”

木榆恍然想起第一次遇到那个画妖时的场景，看不清周围的她摔了一跤，白Ｔ恤还被泡面汤染红了，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羞耻感。

她以为那是幻境的时候，尚且难以忍受，对于夏蝉而言，那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木榆突然感觉胸口堵得很，她望着哽咽啜泣的女生，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那个女生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说：“她当时在微信上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劝她离开那家公司，她说签了合约，离不开，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以为她是打算不画画了，哪想到她是和那人同归于尽．．．．．．”女生顿了顿，说：“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下辈子，夏蝉不要画画了。”

木榆的指尖在咖啡杯上摩挲了一下，她说：“她不可能不画。”

女生愣了一下，笑着说：“你真了解她，夏蝉她还真说过这句话，她说她下辈子要画画，下下辈子也要画画，宁可痛苦地画下去，也不要幸福地活着，夏蝉她就是一个傻子。”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我还有画稿没画完，不能跟你在这儿闲聊了。”女生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和木榆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木榆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你对夏蝉说的话，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酒轻雾头抵在桌上，盯着咖啡杯看了许久，木榆和那个女生的对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对人类的情感，实在很不懂，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喝。

木榆弯着眼睛看她，“我让店员给你调的全糖，应该不会难喝。”木榆平时喝的都是无糖，也觉得好喝极了，她的咖啡里加了那么多糖，应该不会难喝。

“真的？”酒轻雾眼眸中点点星光闪烁。

她这么期待，木榆反而不敢肯定了，她抿了一口手中的美式无糖咖啡说：“先尝一口，不好喝的话就不喝了。”

酒轻雾端起咖啡杯，啜饮了一小口，然而只是一小口，就让酒轻雾难受得眉头皱起，“呜呜呜。”

“为什么你们人类要创造那么多难喝的东西？”酒轻雾苦着脸问。

木榆讪讪低眉，真有这么难喝吗？

木榆牵起酒轻雾的手说：“那你想喝什么？我带你去喝。”

酒轻雾已经对木榆失去了信任，她摇头说：“我自己去找喝的！”

酒轻雾从凳子上滑下来，一溜烟跑了出去，木榆根本追不上她，木榆思索了一下，转头坐回车中，主动开车去找她。

木榆的眼里满是焦急，芮姨鲜少见她这样，便说道：“小姐，要不我们报警吧！”

“不，不能报警。”她还没给酒轻雾办身份证，她现在是黑户，报了警等于自投罗网，会被警察抓回去拷问。

虽说不能报警，这句话却变相提醒了木榆，她可以找孟意安这个警察帮忙，她有伴生傀，伴生傀具备追踪的功能，孟意安的伴生傀接触过酒轻雾，记得她的气息，如果想找，应该是可以找到的。

木榆给孟意安打了一个电话，孟意安很快就接通了，听说是酒轻雾失踪了，孟意安不假思索道：“我这就把我的伴生傀放出去找人。”

没过多久，孟意安就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酒轻雾的气息在淮海南路最为浓厚，说明她在那里待的时间最久，甚至可能没有离开。

木榆发动引擎，前往淮海南路，木榆对淮海南路特别熟悉，她上的大学就坐落在淮海南路，不知不觉间，木榆找了一个小时，路上连一个像她的人都没找到，无奈之下，木榆只好下车，抱着一丝希望，去问她学校门口的保安，木榆把酒轻雾的照片拿给保安看，问道：“你见过她吗？”

那保安看了一眼，惊道：“学校有那么漂亮的人吗？没，我没见过，你是不是拿ａｉ合成的照片唬我呢！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比明星还漂亮。”

木榆烦躁地回应：“没有。”

还是先回车上吧，木榆转身走到她那辆白色的迈凯轮前，拉开车门，坐回车中，这一次，木榆并没有直接发动引擎开车寻人，而是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头埋在双臂中间，阖上眼，绝望地想，人到底在哪呢？

就在木榆那辆车的后方，木榆的两个男同学看到木榆上了一辆迈凯轮的车，恍然大悟道：“难怪她眼高于顶，拒绝了我俩，原来是因为傍上了有钱人。”

“再漂亮的女同学都是有钱人的狗，我已经意识到这个真相了。”

“她还真以为有钱人是真心对她啊，也就玩几年就扔，还是我们这种老实人好，可惜美女永远看不上老实人。”

一个矮一点的男生拍了一下高一点的那个男生的肩，说：“我们老实人也看不上这种被玩几年的，她现在就是送上门，我也不要。”

“我也是。”两人默契地对视，然后哈哈一笑，他们的周身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兄弟情谊也在这三言两语中更加深厚了。

却说酒轻雾这边，她近乎本能地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寻找畜牲鲜血的气息，终于让她在大学街上的某个羊肉店找到了，这家店卖的都是现宰的羊肉，后厨挂的全是刚杀的羊，血顺着羊身一滴滴往下落，地板被鲜血染成红色，老板也不在意，这就是他们这家店的卖点，现宰现杀现吃，无任何预制。

这家店往常吸引的都是穿着朴素的学生和前来买肉的阿姨，还是头一回让老板碰到如此精致的美女，其实酒轻雾的衣着很简单，但因为她那张脸太过精致，以至于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穿的衣服也很贵。

酒轻雾递给老板一张银行卡，冷冷道：“你们后厨的羊肉，我全要了。”

老板愣了愣，说：“您吃不完。”

“我说我能吃完，我就能吃完。”酒轻雾忿忿地看着老板，她真的很饿也很渴，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么多。

老板把银行卡还给酒轻雾，“我们店不支持银行卡付款，您有支付宝或者微信吗？”

酒轻雾咬了下舌尖，她没有，可是明明木榆告诉过她，银行卡里装的都是钱，为什么无法用银行卡付款呢！

酒轻雾在外面逛了那么久，最终什么也没有吃，什么也没有喝，饥肠辘辘地回到木家，酒轻雾没有先回木榆的卧室，而是顺着鲜血的气息找到了厨房，厨房的女佣们，正把刚空运而来的神户和牛装进冰箱，看到她，打了一声招呼，“酒小姐。”

酒轻雾望着那些包装好的神户牛肉，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虽然上面血丝很少，但也勉强可以解解她对鲜血的瘾。

酒轻雾舔舐了一下嘴唇，道：“这些都是我要吃的，别装冰箱里。”

女佣用标准的微笑说：“我帮小姐做。”

“不，不用，我自己来，你走吧，不要待在厨房里，我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吃。”

酒轻雾执意如此，女佣们便不再说什么，退出了厨房。

得知酒轻雾一个人回到了家，正开着车寻人的木榆当即加速赶回了家中。

卧室中，温暖的光线下，酒轻雾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床上，像一个小天使，任谁也想象不到，她刚吃完了厨房里所有的生牛肉。

木榆看到她的那一刻，任何责骂都说不出口，只是调侃一句，“找到你喜欢喝的吗？”

酒轻雾摇头，“木榆，人类不喝鲜血吗？”

她找了那么久，都没有见到一家卖鲜血的店。

木榆笑着回道：“人类怎么会喜欢喝鲜血，人类从不喝鲜血。”认识酒轻雾起，她就一直说一些奇怪的话，木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酒轻雾张开自己的手，光线射在她的手上，显出细腻的粉色，她分明就是人类的样子，可她真的是人吗？

真的是，木榆的祖师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