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
沈蜜儿愣了,那地方可是翠江县最大的烟花之地!
香秀她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被送去如意楼抵债,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冯坤到底欠了多少银子?香秀家里人可有说要去赎她不曾?”沈蜜儿着急问道。
“听村口大娘说,香秀她爹好像是欠了人赌庄三五千两银子,”沈安挠了挠脑袋,“多的我就不知道了,赌庄的人都凶神恶煞的,把香秀姐推上马车就走了,谁也没敢多问,就连香秀她娘也没敢吱声。”
“姐,你说香秀她娘,咋能这样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香秀姐被人掳走……”
沈安话音未落,一个跌跌撞撞的妇人来到沈蜜儿家的篱笆外,扑通一声朝沈蜜儿跪下了。
沈蜜儿和沈安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冯香秀娘唬了一跳。
“蜜儿,你跟香秀也算是朋友,让婶儿跟你说几句,成不?”
沈蜜儿冷着脸把院门打开,“香秀她娘,你进来说话吧。”
她如今对香秀的荒唐爹娘很是看不惯,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可让一个年岁大她好几轮的妇人在她跟前跪着,沈蜜儿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她抿了抿唇,略和缓了语气:“冯婶儿,有啥事你起来再说。”
“算婶儿求你了,”香秀娘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沈蜜儿手中,“这里头是三十两银子,是我避着孩子她爹攒下的家私,蜜儿,求你帮婶儿走一趟,把这钱拿给香秀。”
“香秀她爹还在赌庄被人扣着,赌庄的人送信来说,要是还不上银子,就一天砍一根手指头……”香秀娘捂着嘴,眼泪从手指缝里流下,“这三十两银子,是为娘的最后能为孩子做的了。”
“婶儿,你啥意思啊?”沈安愤愤道:“那如意楼不是个好地方,你凭啥让我姐替你去?”
香秀娘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沈蜜儿院外瞧热闹的村民逐渐多了起来。
香秀被镇上赌庄的人绑走,这对平日里宁静的小溪村来说可算是一件大事儿了,男女老少纷纷围拢,竖着耳朵听起来,生怕错过了点啥。
“冯坤不着家,秀儿一走,这地里的活我实在是走不开,”香秀娘用粗糙如树皮的手抹了把泪,“这二来,是我没脸去见香秀啊!”
周围村民听了顿时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人七嘴八舌道:
“哼,还算是有点良心。”
“要我说,蜜儿啊,我看你冯婶儿也怪可怜的,你就答应你冯婶儿走一趟吧!”
沈蜜儿板起脸,清凌凌的眼风一扫,方才说话的那些个村民又不吱声了。
“所以你们就这样把香秀儿给卖了?”沈蜜儿心下了然,语气冷冷,被塞到手中的那三十两银子也烫手得很。
按香秀她娘方才说的,这事儿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救丈夫。
香秀若是看到这三十两,自然也明白她爹娘的意思了,她得有多寒心。
沈蜜儿将那钱袋子推回去,“婶儿,你把钱收回去,这事儿,我做不来!”
香秀娘手里扒着沈蜜儿的裙边,坚决不肯收,她大声哭道:“蜜儿,村里这么多女孩儿,我就看你是个实心眼儿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你和香秀也是好朋友,那如意楼是个什么地方,多点银钱傍身总是好事啊!你难道乐意看着香秀在里头吃不饱穿不暖的?”
此话一出,沈蜜儿少见的没有吭声,只是低头把被香秀娘拽着的裙摆抽了出来。
香秀娘见她明显是犹豫了,也是放心沈蜜儿的为人,起身将钱往她家的水井盖儿上一搁,狠下心转身就走。
沈安把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驱散,捡起了钱袋子,瞧着沈蜜儿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样子,他苦着脸:“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要不,过会我趁夜里,把这钱原封不动地丢回他们院子?”
“方才香秀她娘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香秀总该有点银钱傍身。”沈蜜儿揉了揉眉心,被方才那一通闹得有些心累,轻声道:“你把钱搁那儿吧,我再想想。”
这可把沈安急得,他心里清楚,沈蜜儿虽然平时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但心地比谁都好,看这样子,他姐这次估计是非去不可了。
谢忱恰好从西屋走出,沈安这时候也顾不上到底谁当他姐夫啥的了,他向谢忱着急道:“叶澄哥,你快劝劝我姐呀!”
方才香秀娘嗓门挺大,不说叶澄方才在西屋,就是五里地外也该听明白具体是咋回事了。
叶澄却只是闻言站定,疏淡的眼神从沈蜜儿的脸上扫过,他没什么表情,道:“人有各自的因果,你不应该插手。”
沈蜜儿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
他是怎么看出来她想去来着?
“叶澄,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啊……”
未等沈蜜儿说点什么,叶澄已经抬脚走了,留下沈蜜儿和沈安两人面面相觑。
……
江风猎猎,涌动的江水卷着岸边,有几艘货轮停泊岸边,码头上是正在给货船装运卸货的工人。
谢忱的衣摆被江风卷起,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码头卸货的船工从他身畔走过,那汉子撩起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汗,下一刻,谢忱的手中就多了一张字条。
他略扫过几眼,纸片就在他掌中化为齑粉,随着滚滚江水奔涌而去。
谢忱凭着记忆略一回想,大晋朝的疆域图就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岷州地处西北,离崔氏旁支的封地云州极近,从此地走水路途径云州,抵达太原后再走陆路赶往长安,是最稳妥快捷的路线。
北夷人蠢蠢欲动,接连袭掠灵州边境三口重镇,朝堂之中,寒门与世族之间攀咬地愈发激烈。不得不说,在沈蜜儿这儿,是他过的为数不多的舒坦日子。
谢忱眉眼间尽是冰冷,回到长安后,他的背后是崔家,是东宫,无论白天黑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永坠无间。
他方才对沈蜜儿说的,也是对他自己的告诫,他不属于这里,实在不宜跟沈蜜儿有太多的纠葛。
他欠她的,他会一一还清。
“叶澄,你在这儿啊,你看到我姐了吗?”沈安瞧见了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到处没见着她,坏了,她不会去如意楼了吧!”
……
沈蜜儿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
也不全是因为香秀她娘的请求,沈蜜儿和香秀到底是朋友一场,若连她也狠心不去,沈蜜儿良心难安。
她没从前门走,在如意楼后院的做活的阿嬷跟绸庄的钱阿嬷认识,那阿嬷听了沈蜜儿的来意,掂量着手中沈蜜儿塞过去的碎银子,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她放了上去,嘱咐她千万莫让旁的人给发现了,也别久待,送完钱就走。
沈蜜儿从阿嬷指的那扇暗窗翻进了香秀在的屋子,当即就被房里浓重的脂粉味和说不出的味道呛了一下。
“蜜儿,你怎么来了?”
香秀的眼睛肿的像个桃子,见了沈蜜儿,她惊诧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
沈蜜儿瞧着香秀的模样,挺不落忍,但还是狠狠心,将香秀她娘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她将钱袋递给香秀,“秀儿,这钱是你娘托我带给你的,你收好。”
香秀见了银子,怔了一下,又呜呜扑到沈蜜儿怀里哭了起来:“他们既然就这么狠心把我卖了,还拿钱来装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他们的钱!蜜儿,这钱你拿去吧。”
“香秀你这是啥话?有钱放在自己身边才是正事儿!”沈蜜儿道:“秀儿,你先把钱攒着,等以后我也攒到了钱,一定替你赎身!”
香秀泪眼朦胧地直起身子,朝沈蜜儿直摇头,带着哭腔:“蜜儿,你往后别管我了,我不能拖累你。”
“我在这其实也挺好,有吃有喝的,我爹他往后也打不着我了……”香秀轻轻推了一把沈蜜儿,催促道:“蜜儿,你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门外脚步声渐近,有人砰砰敲门,一把中年凌厉女声隔着门响起:“蕊娘,再过一会你就要上台了,赶快装扮上。”
又听她对周围人吩咐道:“都给我把人看紧些!”
被唤作“蕊娘”的香秀怯怯地向门外应了一声,又转身朝沈蜜儿紧张道:“蜜儿快走。”
沈蜜儿也不拖延,却发现她来时的那扇暗窗不知何时被关得死死的,怎么都打不开。
门外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六七个人正朝这屋走来。
香秀急得直冒冷汗,“蜜儿,如今这屋只有这扇门能出去了!”
香秀将梳妆台上叠放整齐的舞裙递给沈蜜儿,“蜜儿,你换上这个,过会混在要上台伴舞的人群里,寻着机会就从后门出去。”
沈蜜儿将衣裙展开,她瞧着那过分单薄窄小的的两片舞裙,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情急之下,也只有这样了。
脚步声已至门口,屋门瞬息被推开,沈蜜儿被香秀推到屏风后面,如意楼的姑娘们鱼贯而入,领头的那人瞧着香秀还没换衣服,不悦道:“蕊娘,你的衣服呢?”
“衣服…被我弄丢了,这位姐姐,能不能晚一些再…”香秀试图拖延。
“来不及了,台下的客人都到了!”领头的姑娘从旁人手中接过新的衣裙,朝边上的人嘱咐道:“快给蕊娘换上!”
在屏风后的沈蜜儿换好了衣裳,穿过了人群,发觉没人注意到她,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摸索着往后院走去。
沈蜜儿身上穿着的是异邦舞裙,上衣窄小,腰腹处缀着铃铛璎珞,她穿着浑身不得劲,走两步就要把随着行走动作越来越往上的上半身衣裳往下拉拉。
晋朝强盛,在衣饰饮食上也格外包容,异邦服饰在长安备受推崇,据说连公主贵女们都有那么几身胡服。
这股风□□到她们岷州的如意楼,就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胡服舞裙是越改越短,用料也越发清凉,奈何如意楼附庸风雅的客人们大多都爱看这样式的。
华灯初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微胖男子走进如意楼,门口的小厮见了男人,眼睛一亮,赶忙上前殷勤道:“纪老爷,您来啦,赶巧儿今夜有绝色新人儿,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
“纪老爷,您可得多多捧场啊!”
那名被唤作“纪老爷”的中年男子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当即就有手下人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小厮。
小厮接了,乐得见牙不见眼,“得嘞,小的这就给您安排视野最好的包间。”
一行人往二楼转角的包间走去,路过通往后院的走廊时,隐约可见一截雪臂和女子柔软曼妙的腰肢在视线中一晃而过,铃铛叮铃作响,仿佛在诱人接近。
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纪老爷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了通往后院的那条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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