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忱的缘故,沈蜜儿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没睡好,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朦胧地睡着了一会。
小溪村早起的人家已经起了炊烟,沈蜜儿却把脑袋蒙进了被子,仿佛这样就能短暂地忘却昨晚的难堪,心中的酸涩好似化为实质,流淌在四肢百骸。
沈蜜儿愤愤地捶了一下被子,叶澄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过了一会,沈蜜儿却又忍不住在心里为他说话,叶澄偶尔也有很好的时候。
可他昨晚却又那般冷淡,整得跟陌生人似的。
沈蜜儿在被窝里滚了两下,顺势下定了决心,她往后再也不要主动对叶澄好了。
院外忽然传来砰砰砸门声,见无人应门,敲门声越发急促,大有要将门敲塌之势。
砸门声听得人心慌,沈蜜儿捂了捂耳朵,不情不愿地下榻,披上了衣衫,将院门打开一条小缝。
待看清了来人,沈蜜儿脸色一沉,立刻就要将院门关上。
门缝里却突然横伸出一只男人的手臂,狠狠一捞,阻住了将要阖上的院门。
沈蜜儿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先前在如意楼,那个带头捉她、戏耍她的纪府手下。
只是,这时候要再把门关上已是不能了,因昨夜没睡踏实,沈蜜儿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愈发白了一瞬。
常平一手将院门撑着,揉了揉被门夹到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几眼沈蜜儿。
“下手可真够狠的啊。”
见眼前的沈蜜儿如假包换,就是那夜在如意楼被老爷瞧中的倔强小美人,常平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也算是老天开眼,赐他一番奇遇,若是他没在纪府门前撞上那前来告发逃奴的穷小子,怕是也没法这么快就能找到人。
“蜜儿姑娘,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常平咧嘴朝沈蜜儿笑道。
沈蜜儿瞧见常平那张脸就觉得伤眼,她朝常平身后看了一眼,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小厮,抬着辆青顶小轿。
沈蜜儿下意识地有些慌张,但很快想到此处毕竟不是如意楼,她冷静下来,皱起眉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常平见到眼前的沈蜜儿明明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不由在心中赞许纪老爷挑美人的眼光。
这沈蜜儿果真挺带劲的。
常平伸手拍了拍身后的青顶小轿,“咱们纪老爷瞧上你了,要纳你为妾。”
“咱们纪府家大业大,纪老爷对自己的女人那更是没得说,定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常平瞥了眼沈蜜儿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痞道:“怎么着,蜜儿姑娘,给个准话,要是乐意的话现在就上轿子。”
沈蜜儿听得愣了一瞬,随即沉下脸色。
她对成亲都并不热衷,更是从没想过给人做妾。
常平说话的语气,仿佛她能被纪老爷看中,倒像是抬举她了一般。
她深觉受辱,肃了面容,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沈蜜儿就要将院门阖上,面上冷冷,满是拒绝之色。
常平咬了咬后槽牙,他哪能让沈蜜儿如愿,使力抵着门,道:“沈蜜儿,咱们老爷乐意给你体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他早料到沈蜜儿是个不能轻易服软的,若非纪老爷有言在先,要沈蜜儿心甘情愿地乖乖求着去当妾,他岂能在这跟沈蜜儿费嘴皮子?
他不懂纪老爷的那一套,反正常平他只认把人搞到手,实实在在地搂在怀里才是正理。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来办,直接将人绑上轿子,侧门抬进府里,拜见正妻之类的缛节全省了,直接把人往榻上一扔,一夜过后,事情不就自然而然地成了?
常平深吸一口气,“在这翠江县,我们老爷想要摸清一个人的底细,那可太容易了。”
“你家有几口人、几亩地、平日里做什么营生,我们纪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蜜儿姑娘,你若执意如此,那镇上的绸庄,往后可不会再收你家的蚕茧。”
“还有你那未婚夫叶澄,听你们村的人说,似乎是纪府的逃奴罢。”常平笑得无赖,威胁道:“蜜儿姑娘,你自个掂量掂量看,反正我们纪府有的是多种办法让你乖乖就范,要不然现在就顺道儿跟我回去?”
沈蜜儿听了常平的长篇大论,气得手都发抖,这世道还没有强行拉人去做妾的道理,纪府明摆着就是以权势压人。
小黄狗感知到主人愤怒的情绪,警觉地守在沈蜜儿跟前,从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常平的威胁很是直白,因着纪老爷和岷州县尉的姻亲关系,纪府在翠江县是堪称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凡是开门做生意的,都不乐意沾惹麻烦,光是让绸庄不敢收她家的蚕茧这一条,纪府应当是很轻松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常平方才还提到了叶澄……
沈蜜儿抿紧了唇,脸色更显苍白。
常平见沈蜜儿不语,以为她被唬住了,心道也不过如此,他上前一步,欲再多说几句,将沈蜜儿彻底拿捏住,好完事之后将人带回纪府领赏。
谁料沈蜜儿脚边的大黄忽的跃起,牢牢地咬住了常平的手腕。
常平痛叫一声,手腕顿时血淋淋的,他将手臂大幅度地迅速甩了好几下,才将小黄狗甩下来,泄愤地朝它补了几脚。
沈蜜儿心急如焚,赶紧上前将小狗护在怀中。
沈蜜儿现下是纪老爷心尖上的人,常平动不了她,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凶神恶煞地朝沈蜜儿点了点,对身后抬轿的小厮没好气道:“走!”
……
方大柱一瘸一拐地从码头走了回来。
卸货的工头见他受了伤,当即不留情面地将他赶了回来,码头上卖力气的后生太多,根本就不缺他一个。
媳妇没捞着,连谋生的活计也丢了。
方大柱捏紧了拳头,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沈蜜儿。
要不是因为沈蜜儿一直不同意跟他成亲,他怎么会去纪府?怎么会丢了活?
方大柱脸色阴沉地走到村口,远远便认出了为首的常平,他下意识畏缩着垂下了头,生怕被人认出来再打上一顿。
他退到路边,一直到纪府的人走远,他才抬头朝那顶青顶小轿深深地看了一眼——
方大柱想起昨日纪府的人向他打听沈蜜儿的事情,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从走的方向来看,常平他们确实是从沈蜜儿家的方向出的村子。
又是沈蜜儿!
怪不得沈蜜儿看不上他,原来早就暗地里攀上了纪府这根高枝儿,他却被沈蜜儿玩得团团转。
方大柱深觉自己被沈蜜儿愚弄了,他被怒火支配,不知不觉间就迈步走到沈蜜儿家门前。
院门没关,他朝里一看,却见沈蜜儿半坐在院里的水井边檐,怀里抱着小黄狗,修长的脖颈半低,不知在出神琢磨些什么。
沈蜜儿身形纤细窈窕,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背脊微微弓起,一打眼看去,竟莫名有些萧索,惹人怜惜。
方大柱满腔的怒意瞬间熄灭大半,剩余那半全都化作了嘴边的酸言酸语,他恨极了这样容易心软的自己,也没管沈蜜儿听没听,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口:
“沈蜜儿!我瞧你整日里心比天高的,原来是惦记着去纪府!那纪老爷年纪都快赶上我爹了,你也下得了口?”
方大柱言语十分难听,但沈蜜儿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仿佛只是将他当做空气,这让方大柱更觉挫败气恼。
他搜肠刮肚,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开了口,抑扬顿挫道:
“哦,忘了告诉你,叶澄已经被纪府的人带走了。”
“若是他运气好,能从纪老爷手里活下来,你兴许还能在府里瞧见他。”
方大柱觑着沈蜜儿的神色,见沈蜜儿终于有了反应,他心里平衡些许,在醋意的驱使下,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恶意:
“你说叶澄若是在纪府里见着你,会是什么表情?”
“方大柱,你滚出去。”沈蜜儿抬眼道,语气冷静地骇人。
方大柱被沈蜜儿清凌凌的眼风一扫,莫名激灵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嘴硬道:“沈蜜儿,为什么叶澄可以,纪老爷可以,我就不行?”
沈蜜儿眉目含怒,拿起笤帚就往他身上狠抽。
沈蜜儿似乎是专挑他有伤处的地方打,方大柱原先还没上心,哎哟了几声发觉沈蜜儿下手真挺狠。
因着纪府的缘故,方大柱不敢再沾惹沈蜜儿,生怕再触着纪府的霉头,再一个,沈蜜儿抽人实在太疼,他不由就退到了门后。
忽然,沈蜜儿停手了,方大柱还以为是沈蜜儿心疼了,他心怀希望地抬眼看去,却愣住了。
方大柱第一次见着沈蜜儿露出那样的神情,他顺着沈蜜儿的视线看去——
沈蜜儿家门后头的那一大片桑树林,被毁了大半。
大部分长势不错的桑树被拦腰砍断,还有的桑叶被薅下来大半,落了满地狼藉。
方大柱见沈蜜儿脸色一霎就白了,扔下扫帚,绕过了他,快步往外走。
“蜜儿,你去哪儿啊?”
方大柱脱口而出地担忧问道,问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脚步却又不自主地跟上沈蜜儿。
“我去报官。”
沈蜜儿转头瞧了他一眼,语气冰冷而沉静:“你别跟着我。”
方大柱的脚步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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