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接,把谭乐生整不会了。
“呃……”
“嗯?”
奚明亚见他迟疑,稍稍侧头,眼神直愣愣往谭乐生脸上扫去。
困惑明亮的眸子瞬间撞进男人的眼。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她也在对视的一瞬间,看懂了对方不是不愿意,而是太过紧张,紧张到了无措的地步。
配上那张娃娃脸,出乎意料有点可爱。
“你不愿意,那就是没相中我咯?”她憋着笑,故意装出一脸失落的样子。
“不是的。”
谭乐生否定得很迅速,很坚决。
说完他视线率先躲开。
因急切的否认,他神色再次变得不自然,红晕爬上耳后根。
谭乐生屏住气,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望向四周的紫藤花,“奚同志你很好,我,我想跟你结为革命伴侣。”
“但明天就领证,太赶了。”
“不如——”
“嗯?”
“不如明天我先上门见见叔叔阿姨,后天再去领证,你觉得行吗?”
说完,谭乐生头转回来,偷瞄一眼奚明亚又迅速移开。
奚明亚差点笑出声。
……就晚一天,这也没不急到哪儿去呀。
小谭公安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嗯,我觉得行。”她故作思考了两秒,一本正经回答。
***
如今办婚事基本从简。
而有心又有条件的话,除去领证,要做的准备工作其实不少。
两人性格区别很大,但在行动力方面步调很一致。
都不是拖拖拉拉的脾气。
谁也没多耽搁,商量好上门时间,谭乐生将奚明亚送上公交车后就先回局里去了。
奚明亚到家时,正好赶上午休。
家里只有奚苏华和董桂花。两人没休息,各忙各的,说是忙,其实就是心里紧张没底,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而明冬三兄妹在学校。
他们念的是关阳三中。
三中没有设立食堂,只有蒸饭房。学生上学时从家里带米和菜,全班饭盒叠放在竹筐里,每天早上第一堂课后抬到蒸饭房……
所以中午不需要回家吃饭。
“妈,锅里还有饭没?”奚明亚一进屋就揉着肚子嚷嚷。
她今日穿的裙子是两年前做的。
那时虽做得大了些,但两年过去,她个头蹿了十厘米,胸也鼓了许多,穿身上着实比从前紧了不少。
早上她就没怎么敢吃东西。
就怕跟谭乐生面对面坐着把小肚子勒出来。
“饿死我了。”
董桂花见她回来得这么早,脸上流露出几分凝重担忧。
胳膊肘推了推身旁看书的丈夫。
两口子对了个眼神: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知青办又在催。
今儿上午,隔壁院一姑娘都闹到上吊的地步了,还好被发现得及时救了回来。
董桂花心里慌啊。
她觉得她闺女没那么脆弱。
可明亚夜晚容易失眠,白天时常精神不好需要补觉,是打小就有的毛病。
找医生瞧过,医生没瞧出什么。
现在大了好一些,但白天还是得多睡两三个小时。就这样,她和老奚哪敢叫她下乡。
下乡总归得受罪不是。
看面前没心没肺的大闺女,董桂花的慌,顿时转成了气。
“吃吃吃,就知道吃。”
“成没成,你倒是先说一声,非把我和你爸急死才好是吧?”
“噗——妈,别怪别人叫你董大炮,你真是逮谁都点火开炮。”
“又找打了?”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也真是的,就我,我长成这样,我往那儿一站,他还能不乐意?”
奚明亚昂着头,嬉皮笑脸的,一脸骄傲:“明天他就来咱家。”
终于得了准话,董桂花和奚苏华放心了。
不过奚苏华板着脸道:“这么草率,我看小伙子不够稳重,你就不多考虑考虑?”
“爸觉得,杨南真的不错。”
董桂花也夫唱妇随的挑起刺来,“是嘛,还不如杨南呢。看看,都相中了,他咋没说带你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这谭公安实在不懂人情世故……”
她想抱怨的地方太多了。
其实不是针对谭乐生,而是针对这桩事的“急”,针对闺女没心没肺的态度。
但看奚明亚眼睛眨巴眨巴的的样子,董桂花又舍不得骂太狠。
只嘟嘟囔囔道,“我和你爸以为你要在外头吃,没煮你的午饭,要吃自己下面条去。”
说完,她看向奚苏华,给他使了个眼神:你看你闺女,自作主张倒是快,显她能了,今天怎么着都要好好说说她才行。
奚苏华看回去:那你说,你是她妈,她听你的。
奚明亚本来笑嘻嘻的。
被安静得反常的气氛搞得有点纳闷,心说难道自己哪儿真做得过了?
她略敛了表情,正经解释道:“他说了,是我觉得没必要,我又不缺他那一顿饭,我更想吃妈做的。”
小小拍了下马屁。
有点轻描淡写,但董桂花好歹气顺了一点,嘴角略弯了一下。
只是嘴上依然不饶人:“老奚,你看你闺女,多气人啊!”
“她考第一名就是你闺女,惹你生气就成我闺女了,董桂花同志,你这可不成啊。”
奚苏华大手一挥,拒绝当坏人。
董桂花:“……”
“真没留我的饭啊?”奚明亚很会看父母眼色,明白他们的生气是装的,就又恢复了笑笑模样。
一屁股坐到董桂花身旁,挽住她胳膊撒娇。
“这天气吃剩饭不难受啊?自己煮面去。”
“哦。”
“我这盆水还没泼出去,妈你就不爱我了。”
奚明亚耸肩,扁嘴咕哝。
说完,跑外头煮面去了。
等她端着面回屋,生闷气的董桂花同志好像彻底消气了,又凑过去。
“他给多少彩礼啊?”
“三转一响搞不搞?没这些,你面子可不好看咯。”
“还有,他家具体啥情况,你们今天聊好没?翠屏妈倒是夸得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么短时间也打听不到他从前在部队的脾性,我心里实在没底,以后咋对那几个拖油瓶,他跟你商量过没?”
“那房子,确定是他的,不是公家的吧?”
“……”
一连串的问题伴随着“呼噜”面条的声音,跟二重奏的,在温度渐渐爬升的初夏,叫人凭空多了一丝躁意。
奚明亚倒是稳得住。
她妈问她的,她吃她的。
等最后一口面汤下肚,筷子一搁,奚明亚才一一解答母亲的问题。
“没谈彩礼,明天他来了你们自己跟他谈。”
“房子是他的,娃得养,正常养就行了,至于三转一响,缝纫机我又不会用,买来吃灰吗?浪费不浪费,明天他来咱家里,你和爸反正少提那些面上光的要求,还有,彩礼你们别狮子大开口啊,不然要多少我就带走多少,白要。”
董桂花真是怕了大闺女这张嘴。
“咋,养你十八年,还不能提彩礼啊,你这没嫁出去就开始向着别人了?”
奚明亚嘿嘿一笑:“谁向着他了,我向着我自己,结婚后你和爸就不养我了,我还不能自己抠点钱啊?”
你还怪得意啊?!
董桂花&奚苏华:……
这话理直气壮得董桂花差点又要找鸡毛掸子。“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个讨债鬼的。”
奚明亚摊手,“妈,你要这么说我心很痛啊,特别痛。”
董桂花噎住。
没好气地白了闺女一眼。
奚明亚一秒正经:“我是怕你跟老奚同志得意忘形,为了跟刘阿姨别苗头瞎提要求,要是把人给气走,咱还得为下乡跟周家人掰手腕,那才叫别人看了个更大的乐子。你和我爸养我小,我还能不养你们老?至于惦记那三瓜两枣,叫人看乐子?”
“还是你们觉得我被你们养成了白眼狼啊?”
“没见过这么埋汰自个儿的。”
董桂花再次语塞。
扭头看丈夫。
就见奚苏华递过来一个“瞅,我早就知道,就你要找气受”的眼神。
……行行行,这个家就自己孤立无援。
但是——
“我又没说你白眼狼不给我和你爸养老,但不管怎么样,彩礼还是得有,还不能比王花少,不然,刘烂嘴气焰得多嚣张,你也不想妈受她的鸟气吧?”
“这您放心。”
说到刘阿姨刘桂花。
她跟董桂花同志的恩怨能追溯到二十年前。
因为两人都叫桂花,一开始觉得有缘关系其实很不错。坏就坏在刘桂花生育艰难,董桂花嫁过来三个月就怀上了。
刘桂花就天天哭哭啼啼倒苦水。
有一次她又要死要活,董桂花上前拉她劝她啊,那时候大冬天的地上结了层薄冰,不知怎么着董桂花就摔了,第一个孩子流掉了。
这本身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
结果没过多久,刘桂花成功怀孕还生了个带把的,生完孩子她就见天在董桂花面前提起流掉的那个。
各种惋惜替她难过。
可董桂花又不傻,真伤心还是假伤心能感受不出来吗?
加上,因为摔那一跤她好几年没怀上,又是从农村嫁进城的,院里背后说三道四的渐渐多起来。
但这时候两人还没真正结怨。
某日董桂花无意间偷听到刘桂花跟她妈说悄悄话,说什么符水有用,真的把董桂花的肚子换成了她的……
董桂花一听就炸了。
合着自己流产还是刘桂花的手笔?
她这几年一直被人议论不能生,议论奚苏华迟早得跟她离,心里压力极大,都是白遭罪了。
当天两人就打起来了。
院里的人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几年还没开始打牛鬼蛇神,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不管别人信不信,刘桂花起了那样的心思,她肯定是信的。
两人打了一架后刘桂花就彻底不装了。
但凡扎堆扯闲篇,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话题她都能拐到儿子,肚子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刘桂花生完老三王花,董桂花再次怀孕,生下奚明亚才结束。
因为孩子来得不容易,两口子一直很紧张闺女。
奚明亚也懂事。
她记性好,谁惹她爹妈生气她就调皮捣蛋捉弄谁,三岁就知道在董桂花和刘桂花吵架时帮忙递小木棍……
所以这会子一听大闺女说“您放心”,董桂花真就不担心了。
什么彩礼不彩礼,也不扯着不放了。
本身抠钱占便宜就是给家里几个孩子花,其实两口子压根没想到养老这一层。
她从来没觉得大女儿以后会不养自己和她爹过。每回被气到,都是因为奚明亚一点不给她这个当妈的面子。
但凡自己和老奚说到她不如意不赞同的,她就没大没小,嬉皮笑脸怼你。
但董桂花又很清楚,对待外人闺女还是很护着自己,很能给她和老奚争脸面。
“家里就你一个闲人,明天起早点割肉去,对了,再买条鱼回来。”
“老奚,家里的糖票呢,怎么没了?”
奚苏华:“上个月明美过生日,你不是买糖给他们吃了吗?”
董桂花一拍脑门,“呀,我忘了,那得借两张,明天小谭来家里,咱院里这些大人孩子肯定全跑来看热闹,总得散点瓜子糖。”
谭公安又成小谭了。
说完,风风火火到院子里另外几家借各种票证去了。
“对,明天家里有客来。”
“贵客?那是贵得很唷,我们家明亚的对象。”
“啥高门大户啥厂长家的公子,跟咱们大伙儿一样,小门小户的小伙子,前头在部队当兵,今年刚调回咱们这儿当公安。”
“公安好啊,为人民服务,人品肯定没得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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