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内，红墙绿瓦的城墙下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棱，宫城内的一处围墙内，几名宫女和太监清扫着地上的积雪，边动着，边时不时搓了搓冻红生疮的手，地上接冰的厚雪慢慢延伸到上首的台阶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厚厚的貂皮铺在上面。
那张貂皮一直从门外铺伸进灯火明亮的屋中，屋正中央摆着一盆火炭，里面燃着银丝木炭，随着盆中火星燃烧，徐徐散发着些许香气。
屋中内暖阁内，大梁燕京内皇帝的大伴张得意盘坐在炕上，阖着眸，一旁的小太监忙围着案桌布着菜肴，而另一旁的宫女连忙将端着已经温好的酒搁着在桌上。
只是那宫女面色紧张，手有些拘谨，将已经被热的发烫的摆在桌面时，因着坐在炕上的张得意突然皱眉一动，那一旁的宫女有些被吓到，滚烫的酒杯触碰到了张得意的手背。
“奴才该死！”宫女见此，连忙放下酒身，立刻跪下道。
张得意睁开眼，一双臃肿的老眼眯起沉沉的看着那跪下的宫女，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那跪在地上的宫女立刻脸色苍白，瞬间眼中留下眼泪来，
紧接着，身后两名太监将她拖了下去，一旁原本一起布菜的小太监木着双眼，没有看过去，只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低沉的音调，
“打入慎刑司。”
那小太监眼中一颤，随后又恢复了木然。
很快张得意面前已经布好了菜肴，小太监慢慢等着上首的人吃完，随后将剩下得残局收拾后，提着食盒从屋内走出，刚走到门口，迎面而来刺骨寒冷得北风将身上沾染最后一丝暖意剥去。
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走来，那人在白芒的雪地上留下一道脚印，随后他抬眼望着前方明亮的屋内，连忙跪在地上，脸色仓皇行礼道，
“老祖宗救我！那陆家的嫡二公子，陆云霁竟然查到我了，他查出我在制造局里贪的那些事了，祖宗救我！”那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哎……”屋内传来一阵叹息，张得意缓缓走出了殿外，脸上的老人斑明显，望着地上跪着的人，轻轻道了声，“快起来吧。”
“老祖宗……”那人抬起脸，满脸泪水，正是万左意。
张得意准备去扶他，可地上人却纹丝不动，老人的手一顿，随后慢慢收回手。
“老祖宗救我！”万左意磕着头，一声比一声响，痛哭流涕，“老祖宗，我真不知那陆云霁竟然有那本事，竟然暗中查了东厂，还查出我在制造局里做得那些事！”
听到东厂二字，张得意脸色变了变，他轻呵一声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在制造局要小心做事，切勿有其他念头，可你就是不听！”
“当我知道陆家的人去了柳州云麓书院后，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招惹，不要招惹，你就是自作主张，现在好了，那陆家怕是非要揪下你不可！”
“今个儿上朝，陆首辅已经将你的贪污受贿，牵强民女的证据呈给了皇上，我怎么帮你？”
万左意跪在了地上，彻骨的寒冷攀上了他的后背，他紧紧拽着张得意的衣摆道，“祖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张得意面上怜悯，对着他道，“我也没有办法，如今证据确凿，原本忙着炼丹的圣上大发雷霆，扬言要把你直接砍头，还是我给劝了会儿，先把你召回来仔细问问。”
万左意双眸迷茫，望着张得意，无措的像个孩子。
“好孩子，”张得意抚了抚他的头，“原先我把你安排在制造局，就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在制造局里给圣上多收收丝绢布税，解一解圣上欲修道馆，却无足够的银钱之忧。”
“那陆家势大，文官都听他们的，圣上想要多拿些银子修道都无法，户部的事都得陆首辅批准，当然我也知道，陆家也是心向大梁百姓嘛，但就是委屈我们圣上，本来是想你为圣上分忧，结果……”
结果都让圣上知道，你贪银子都贪到人家圣上的私库来了，能不火大么。
万左意怔愣着望着面前的人，缓缓松开了攥着对方衣襟的手，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活不成了。
“好孩子，如今制造局已经出事了，东厂……，绝对不能再出岔子了。”张得意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慢慢道，“你十三岁我便把你收在身边重点栽培，如今也该担当一些事情了。”
东厂背后牵扯到最后是张得意的利益，如今张得意这是在暗示自己揽下所有罪责不要牵扯到东厂来，万左意垂下头，望着雪白的地面，忽地笑了起来，昨日金帐坐，今日雪地囚，当真也是好轮回！
万左意动了动微僵的身子，颤巍巍的举起手，跪在地上将头埋了进去，喉咙哽咽道，“老祖宗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好，好孩子，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张得意轻笑道，摸了摸他的头。
“那柳州和书院里的事怎么办？”
“这事不急。”张得意淡淡道，“不要牵扯他们。”
“是……”
交谈完后，张得意便道，“走吧。”
可地上的人却哽声道，“我再拜别一会儿老祖宗！”
片刻后，“走吧。”
可地上的人仍颤着身子未动，张得意皱了皱眉，朝周边施了一个眼神，随后一旁的人的太监连忙将地上的人抓起拖了下去，
万左意手死死扣在地上，周围的人狠狠将他拖拽出去，“老祖宗！”地上的人凄惨的吼道，被拖拽往后又仓皇跑回来，头发衣衫都跑乱，像一个疯子一般冲到张得意面前，冲向远处泛着金光的屋子，
“老祖宗，我不想死啊——”
手指趴在地上，流出十道红色的血印划痕，流着眼泪鼻涕，不停往前想要抓住前面那道金光的万左意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往前扑去，差一点冲撞了张得意，结果一道小身影拦在张得意的面前。
终于，万左意最后还是被制服压了下去。
“哎……”张得意望着已经有些疯癫的万左意叹了口气，随后抬眼望着眼前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太监，打量一番后，他温和开口道，“你叫什么？之前做什么的？”
小太监连忙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在一旁，跪在地上道，“奴才叫小吕子。之前是御膳房给老祖宗跑腿送菜的。”
“好，之后你就叫吕顺，跟在我身边吧。”
小太监跪在地上，连忙磕头道，“多谢老祖宗！”
云麓书院内，明修源端坐在莲花榻上掐着手决，身前摆着一樽香炉，缓缓燃着香，庭外书院的钟声忽远忽近的传了进来，他闭着眸眼，隔着门，屋外的下人突然低声道，
“夫子，万公公他死了。”
香炉里焚得香徐徐袅袅，屋中静的可怕。
许久，下人才听到屋内传来声音道，“宫中可有还传来其他消息？”
“宫内除了万公公得死讯，其他得便没有了，夫子，是不是宫里最后还是想要保我们云麓书院？”下人试探道。
“保？”明修源轻笑一声，目光悲凉，“只不过是我们云麓书院还能给宫里带来利益而已。”
“夫子，连万公公都被陆家给……，我们要不要收手？”
“收手？”明修源目光奇异，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身边得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宫里会放过我们？柳州的那群世家会放过我们？”
“七七四十九次的法会已经将所有银钱准备好，只能最后一次押运送入宫中，还有两月便是春闱，柳州世家都盯着这一次能中举的名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修源喃喃道，抬起头，望着屋舍内摆着巨大供奉台前，那道清风道骨，眸中悲悯的元始天尊像。
“之前散播的那些关于林尽尘的谣言都撤了吧，之后我们都将心思都放在这次春闱上。”
“是……”
书院里的一间偏房内，一袭深青色袍子的叶纪玄奋笔疾书写着底上的卷子，案桌前点着一红色的蜡烛，蜡烛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房内的门突然被推开，叶纪玄抬眸，望见来人，欣喜道，“夫子！”随后起身，欲要行礼，
明修源连忙拦下他道，“不必，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学习，还有两月便是春闱了，抓紧时间准备。”
“嗯，多谢夫子近日专门来教导弟子，如今弟子已经感觉学的豁然开朗。”叶纪玄弯唇笑道。
“很好，这次春闱，你一定能中举。”明修源也笑道。
“嗯，若是我中举成功，一定会如夫子在朝堂时一般，做一个好官！”
明修源微愣，望着自己学生明亮的眼眸，错开了视线，望着一旁的红蜡烛道，“嗯，你继续努力学吧。之后也把这些字都学会练一练。”
“好。”叶纪玄接过来，答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话落，明修源退了出去，关上门。
房内红烛轻动，散发着阵阵异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