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霁?”林尽尘微愣,有些诧异道,“你何时来此的?”
听到前方青衣少年的询问,陆云霁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缓缓走了几步,来到了林尽尘的左侧,与他并肩而立,同时也阻隔了来自一旁商贩若有似无的视线。
“自早便来了。”陆云霁启唇道,随后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对方,“给,方才见你不是想吃?”
林尽尘扫了一旁街摊上看热闹的人们,眉间轻动,望着陆云霁手中的红彤彤的糖葫芦,他抬眼调笑道,“子端兄,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我,你与我最好还是不要离得这么近。”
“为何?”
“最近谣言将我传成得有些不成体统,你若与站得太近,恐怕会污了你的名声。”
“呵,”蓝衣少年轻笑出声,随后俯身,扬起眉笑道,“哪里不成体统了?”
林尽赧然,微微咳了咳,瞧了眼陆云霁,“子端兄应当知道才是。这柳州皆在传我与子端兄你……,有断袖之癖……,你与我待在一起,给人瞧去岂不是……”越说,林尽尘后面得声音越来越小。
“哈哈哈。”陆云霁望着面前少年臊然的模样笑出声来,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塞进林尽尘的手中,直接拉着少年的手道,“谣言自是谣言,有何可畏?”
“放心,散播谣言的人,大哥已经被帮你除去,过段时间,谣言便会散去。但若是有人趁机望你身上泼脏水,招惹你了——”
“我绝不姑息。”
在前方走着的蓝衣少年扬了扬唇,眉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眸中却闪现一丝狠厉。他回头对着身后的少年道,目光澄澈如水温柔,
“子净,大哥一定会护着你的。”
林尽尘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好。”
望着眼前青衣少年的笑容,陆云霁心中泛起一丝涟漪,那种奇怪的悸动又涌上心头,感觉到异常的蓝衣少年连忙转过头,随后带着林尽尘从一旁的巷子穿过,巷口处,一辆藏蓝色的马车停在那里。
“一会儿,我们便回陆宅,路上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和我说。”陆云霁平复了心胸后,转头对着林尽尘道。
结果,林尽尘看了看马车,又望了望陆云霁道,“我不回陆宅。”
“为何?”陆云霁蹙了眉道,“可是在陆宅,下人怠慢你了?”
“不是,”林尽尘摇头道,“我想回书院了。”
“可书院里,明修源他们还并未落网,书院也并不安全,若是此时前去书院恐怕你会有危险。”陆云霁道。
“子端兄,是要将我一直安置在陆宅么?”林尽尘笑着,目光望着陆云霁。
陆云霁沉沉望着他没说话,自他那一夜除夕,他知晓了林尽尘的一些过去之后,他便有些害怕了,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于林尽尘来讲是如此危险,随便一点风波或许都能要了他的命,过去之前他或许会将林尽尘视为眼中钉,除掉他,可如今……
他想保护他,他不想失去他……
他不想失去林尽尘……
“子端兄的好意,我自然是心领。”林尽尘对着陆云霁道,“可是我不可能一直都呆在陆宅,一直躲避在你的身后,我也需要有自己的活动。”
“我知最近将你安置在陆宅你心有不满,可那是因为柳州局势不容乐观,你可知制造局的万左意便是一手安排暗杀你的人,在你出了牢狱后仍想置你于死地,陆宅之外,我拦下的暗袭次数不下十次。因此,我才派人一直守在你的屋中不让你出来。”
“等云麓书院的事情都尘埃落定,齐了安的性命沉冤得雪,届时我再不阻拦你的行踪可好?”
陆云霁对着林尽尘恳求道。
林尽尘双眸望着陆云霁,有些不适应对方如此对着自己,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随后他视线触及到直播间里的任务,半响,终是对着蓝衣少年道,
“我知子端兄对我的好意,可,对于云麓书院,对于齐大人,我也想出一份力。”
“子端兄,让我回去吧。”
微风扬起林尽尘额前的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狐狸眸,认真的望着对方。
马车滴答滴答的行走在官道上,车帘上的铃铛随着马车行进悠扬的响着,陆云霁侧着身,一旁的青衣少年安静的坐在对面。
终究还是有些拗不过他。
陆云霁垂下眸子,想到在巷角,房檐处还挂着残雪,林尽尘笑着对自己道,“从狱中走了一遭,倒还真想做些不一样的。”
“干嘛不同意,我还是有些法子能帮你的,”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子端兄你,对吧?”
终究是不一样的,蓝衣少年温柔的望着对面坐着的少年,前世的奸臣怎会说出那些话?从这一刻,他知晓,前世那个佞臣林尽尘终于远去,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是他义弟,子净。
“到了!”一旁的少年轻声道,打断了陆云霁的思绪。
二人下了马车,来到云麓书院门口,林尽尘望着眼前的光景,目光有些恍惚,像是隔了许久般。
“走吧。”陆云霁来到他的身边,目光随后也递向书院的门口,眸色微沉。
云麓书院的玄道院内,端坐在莲花座上的明修源闭着双眸,紧接着,门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来到门口便迅速“噗通”跪下,
“夫子,那陆云霁和林尽尘回书院了。”
明修源睁开眼,嘴边的胡须轻动,“盯着他们。”
“是!”
随后,莲花座上的衣衫拂动,明修源站起身子,左手端着一柄浮尘,抬步绕过纱帐,走出院门,对着一旁的下人沉声道,
“随后去偏院。”
偏院处的一间屋子中,叶纪玄双眸布满鲜红的血丝,脸上更瘦了,眼眶处的凹陷更深,周围泛着一阵黑色,嘴唇泛着白,手指紧紧握着笔,可案桌上却并未写下一字。
案桌上一旁的红蜡如血一般通红,燃着灯,烛香飘袅四溢。
门开了,明修源端着那柄浮尘,身着蓝色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缓缓走到叶纪玄的身边,低头望着桌上空白的字帖,眉头一皱,他扬声道,
“子远,我叫你将这些字全都描摹会,你这是何意?”
叶纪玄木讷抬起脑袋,露出那一双凹陷发黑的眼眶,“夫子,这些字帖并非出自大家,更像是我们书院一些弟子的字迹,弟子不懂为何要将其描摹会。”
“呵,子远,为师让你做这些,自然是有用途的。”明修源道,俯视着叶纪玄道。
“为何?弟子想不通,弟子实在想不通。”叶纪玄扬声道,随后他想站起身子,却发现眼前一片眩晕,四肢腿软,最终又跌落在椅子上。
“夫子,我为何要学会其他弟子的字迹?为何要学会写其他人的字?”叶纪玄抱着脑袋,对着明修源苦苦喊道,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子远,有些问题你何必要问呢?”明修源叹了一口气,“按以前那样,与我说得乖乖照做不好么?”他垂眸,漠然的望着抱着头痛苦的叶纪玄。
案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完,只余半截香散在空中。
“云麓已经数十年为能出个三甲了,我一直很看重你的,可除了你之外,书院也必须出些其他人才能对得起柳州的栽培。”明修源,将案桌上的红烛拾起,淡淡道,
“我给你的那些字帖,都是书院的好苗子,可科考艰苦,情况万变,难免会出些发挥不尽的问题,子远,做人不能望了本,得帮助同门。”明修源耷拉着眼皮,对着男子道。
“呵,可我熟悉那些人的字迹,皆出自王擢,李幕,祁言他们之手。”叶纪玄放下手,双眸布满血丝,额前的青筋凸起,他咬着牙根对着明修源道,“所以你要我帮助的,都是些世家子弟?”
“夫子,真要我帮助,怎么不让我帮助帮助我那些与我一般的出自寒门的同窗?”叶纪玄讥讽道。
望着面前男子的模样,明修源不语,只是目光幽幽的望着他,随后轻嗤一笑,他转过头,慢慢对着叶纪玄道,“是又如何?”
“我们出自寒门的读书人,三岁都经书,五岁习四书,风霜酷暑从僻壤的家乡奔波两百里来书院求学,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就为了一举高中,世家子弟本就寻常人有捷径可走,背靠宗族,势力颇大。”叶纪玄红着眼眶,声音哽咽道,“可夫子却还要如此帮着他们,天理何在,公平何在?”
“天理?公平?”明修源缓缓走上前,他缓缓从袖中拿出另一支红烛,将其点燃,“这世上,以强凌弱,弱肉强食的事情无所不在,前朝衰败便必然被新朝取代,凌弱可欺必然成他人鱼肉,笨拙于聪明面前就得备受欺辱,”
“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就得求饶,山在你面前你就得让路,不管你对还是错,圣上来此你就得给我跪下叩头!”
“什么天理?什么公平?”
“在权势面前,你就得给我低头!”
“你以为为了你那些努力叫嚣着不公有多么英勇?”明修源手握着那柄红烛,红烛上的火焰在他面前跳动摇曳着,房中阴暗的光线与火焰交织如同鬼魅一般,将仙风道骨的明修源分割一阴一阳,他那张脸如古井般无任何波澜,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我告诉你,在他们那里,在我这里,你连蝼蚁都不如。”
“不……”叶纪玄惨白着一张脸,“不……,我要离开,我要走,我要出去,我要报官……”
“走,你走去哪?”身着蓝色道袍的老人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屋子中格外瘆人,他将手覆在叶纪玄的肩膀上,低声道,“你之前做得那些示题皆是我花了不少功夫弄来的科考题目,只要你走出去敢乱说一个字,我便将此事散播出去,按照大梁律例,作弊当终生不录用。”
“叶纪玄,我倒要看看你愿不愿意放弃你这三千个日日夜夜金科提名梦!”
云麓书院近日诸事太平,林尽尘和陆云霁回到书院中过了段时日,明修源都并未来找他们二人麻烦,好似前断时日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一般,他们二人也只是云麓书院寻常的求学的学子。
而较为奇异的是,明修源竟然召人将书院里许多神龛都移走,并向众人解释修德求仙也应当以简不宜繁,书院是众学子求学明理之地,不应丧失了根本。
这一举动倒是让云麓书院德风气好了些许,可这突然而起的改变却惹人生疑,但陆云霁暗中调查了明修源以及柳州世家的动作,并未有所发现。
“自我查获了万左意后,他们倒是收起了不少狐狸尾巴。”
放课后,陆云霁坐在案前,对着林尽尘道。
林尽尘脑中想着齐了安留下的手信,以及不断回想着前世的记忆,随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空了几日的桌椅,
“好像我们漏了一个人。”
“谁?”
“叶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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