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别离

师傅不在的日子,起初是不适应,总觉得空落落的。

为了对抗这种空洞的情绪的蔓延,她只得全身心地、每天按部就班学着那些东西,尽量将每一寸时间都填满,便不会感觉无聊了,勉强能像往常一样生活。

这些天她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的,等她将第一阶段学习的法术熟悉得差不多了,又将几本古籍老老实实啃下来之后,师傅终于回来了。

她与一个月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些风霜,身上多了一丝沉稳。她向自己讲述了她这一个月的见闻,首先是拜访了老朋友,通过她们认识了一些门派的首领,与这些人切磋了一些本领,顺带了解了一些外界的形势。此时各地的法术门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只是都缺了一些气候,并不足以支撑门派的兴盛,只是这些法术着实新奇有趣,若给予一定的时间,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师傅先是检查了她的修炼成果,对她显而易见的进步提出了表扬,接着便开始教授她下一阶段的。

只是她也不再盯着自己的功课了。从外面回来后,师傅便经常待在房间里捣鼓一些东西。

没多久,她便迎来了师傅的第二次出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的心中还是止不住地难过,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得适应这种分别,于是还是面色如常地送师傅离开了。

这时她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般,这个月比上个月好像更难熬一点,修习完法术之后,满满的一天都空出来了不少时间,于是她开始探索这深渊底部,拿着这岩石做练习,用火将它的杂质烧掉,最后剩下一滩流动的晶体,她又将它捏成师傅的样子,只是歪歪斜斜的,并不能看出来师傅的样子。她又继续捏自己,捏谷雪。

她现在觉得这满目的银灰色过于单调,它们太重复不变、太单一了,如果它们是会吹动的风,是叽喳的鸟鸣,是会不断变化的天空,那她或许就不会觉得时间变得这么慢,于是她又开始尝试在这冷硬的地面上催生植物,将自己无法控制泻出的灵气全注入到这岩石中,于是在修习之外,时间就又能够被消耗掉了。

一个月应该是到了,但是师傅并没有准时回来,而是迟了两个月。

她觉得师傅好似变了一些,从前她总为她做着一些琐事,照顾她的起居,因此并不太修边幅,穿着随意自在,虽然她五官锐利,尤其不笑时更显得冷峻,但是她知道那是对她呵护备至的师傅。但是如今,她一身墨色长袍,头发用一根墨绿色簪子束起,气势更加冷峻恢弘,行走间步伐虽慢但却有章法,令人更觉深不可测。

她这次再也不愿摆出一副笑脸去迎接师傅了,这些日子她并不开心,也没有了再强撑着扯出微笑的力气,况且她回来迟了,让她眼巴巴等了这么多天。

但是在听见师傅嘴里叫出的“潆潆”时,眼泪瞬间就蜿蜒着流了下来,她背过身去,并不回应她。

顾行之走近,将她抱起,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哄道:“都是师傅的错,师傅不该将潆潆一个人留在家这么久,师傅向你保证,接下来至少一年的时间,师傅都不会再出去了,就在家好好陪潆潆。”

顾潆这时候才放任自己哭出声来,她回头抱住顾行之的脖子,说道:“师傅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下这么久了,也不要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二人抱着好一顿安慰,才将情绪止住。

顾潆只觉得这些天以来的坏心情此刻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兴致勃勃地和师傅分享自己这些天以来的成果,她使用法术把岩石做成各种小玩意,看了多少书,大刀也使得有模有样了。而且,她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她将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石头放到顾行之面前,“我闲来无事,往这些石头里面注入灵气,想让它长些草什么的,结果它里面居然结了晶体,这些石头里面还藏着灵气呢。”顾潆举起一块石头让顾行之查看。

顾行之说道:“这叫灵石,如今在外面这还是抢手的东西。”

“真的吗?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这些换别的东西了。”顾潆举着石头欢呼起来。

顾行之的脸上却没见到多少喜悦之情,这孩子展露得越多,就越让她忧心。这些天外面发生了一些大事,各路精怪门派都自顾不暇,应当是没有什么机会再来打搅她们了,因此她还可以在此与潆潆安心生活。

但是这些她当然不会和孩子讲,这些事情已让她小小年纪便产生了过多的忧虑,看到她每日这么勤奋地练功,心中便更觉亏欠,若是自己能够强悍到抵御一切外敌,怎么还会让她如此辛苦,只能日日藏身于这深渊底下,而自己还不能给予她陪伴,每每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空无一人的澶渊,她便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不过顾潆很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她一脸严肃地盯着顾行之问道:“我的灵气是不是真的很厉害?可以帮助别人修炼,变成的石头也那么多人要。”

“你才意识到吗?之前在山中,我都会在屋子周围种满药材,没过多久,就都长成灵材了。”顾行之一派正义之士的做派。

顾潆惊得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我经常去玩耍的树林呢?还有谷雪,还有师傅,也会受影响吗?”

“当然,所以潆潆经常去的那片林子,其实不是真的,是师傅用阵法复刻出来的幻境。那棵树不是,只是我已封住它的根脉,让它无法生出灵智。”

顾行之口中说出的真相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又继续问道:“那山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吗?谷雪也是假的吗?”

“它们并不都是假的,只不过它们会出现在你的周围,首先便是我能掌控的,若不能掌控,那便换成假的,我能够感知到那些东西是否生出了灵智,又是否对你有所妨碍,若真有机会伤害到你,我自会清理门户,将屋子打扫干净了。至于谷雪,我知道她喂养你长大,你也与她有了感情,因此我只是将它放走了。至于我......”顾行之倒有些神色不自在,“自然是每日抓紧时间修炼了,毕竟身旁灵气如此充足。”

这些话属实是颠覆了她这么久以来的认知,原来她以为的真实的世界,或许就是别人精心布置的。她神色有些萎靡,说道:“师傅既然并不抵触用我的灵气进行修炼,为何之前拒绝我助你修炼的提议呢?我并不在意这些,师傅对我好,我知道,因此给师傅帮忙我当然是乐意的。”

顾行之见她这么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心中又无奈又觉得暖心,她来到顾潆的身边,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师傅确实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你的灵气外溢,这些灵气既可以滋养万物,让其生出灵智,也可以营造出一片灵气充裕的区域,有利于人修炼,这是你不能控制的事情,也并非是师傅可拒绝的。若可以止住你灵气的外泄,我自然会全力以赴,绝不因私心而隐瞒延误。

而那天你说出可以助我修炼的话,我只当你是孩童之心一片赤诚,但绝对不可以引导你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能叫你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你身怀巨宝,虽然对你来说不以为意,但绝不可以随意施用。这世上最无法控制的便是人心,若你对于一株普通的花施以雨露,那它便只能承受,你可以随心所欲,对它有完全的掌控权。可若你面对的是一个有七情六欲、有各种利益算计的人,那便不是你想给就给,想停就停的了。你的行为并不完全由自己控制,而是会受到对方的引诱、绑架、胁迫,不论这时候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脱离本心了。

师傅是你亲近之人,若我需要,你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的请求,可若是我藏有私心,便可利用你对我的亲近,作出逾越你本心的事情,而即使你不愿意,也会因为我是师傅而妥协。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之后便再难以守住,只会次次妥协,任人予取予求。

每个人都依托自己的身体在世间生存,将它当作生存的工具、修炼的工具。因此,你的身体是宝物,但却是你自己的宝物,而非她人。因此,在你不了解它,不能完全掌控它时,不要随意让它为其她人所用,也不要这么不将它当作一回事。”

第一次听到师傅这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这么长一番话,顾潆的心中又是震撼,又是触动。她这时又再次感受到了师傅对她的珍视和爱护,她也暗自下决心,会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气,而非总是不以为意,随意施用。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师傅这次回来后神情明显松弛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眉头总残存着不散的阴翳,还教了她许多外面新出的功法和法术。她们依然像之前那样,除了每日修炼外,师傅还会抽时间给她讲外面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陪她一起制作小玩意,指点她的刀法、法术,一切都如从前一般幸福愉快。

然而过去的那些分别的阴影依然萦绕在顾潆的周围,仿佛梦魇一般缠绕着她,好几次她从本就短暂的睡眠中惊醒,批发赤脚跑到师傅的房间,抱着她不让她走。

顾行之见此也是心疼难忍,只一遍遍地安抚着她,告诉她自己不会离开。

还没到她所承诺的一年,仅仅只是四个月,她便告诉顾潆自己要外出了。顾行之此刻面上极力克制,只说事发突然,有要紧之事不得不出去,且归期未定。

顾潆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只固执地抱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无论顾行之如何安抚、解释、讲道理都无法劝动她,于是只得妥协,告诉她自己先不离开了。只是在某个夜里,在她再一次惊醒后,跑去师傅的房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留下一只留有她告别之语的信鸟。

她此刻已再也听不进任何在她看来全是狡辩的话,然后一刀将信鸟劈了个粉碎。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房门口,望着头顶那道在底下的她看来只有一道指缝宽的入口。师傅没有教她飞行之术,也许是怕她擅自离开这深渊,只是如今自己也修行了这么长时间,大概也懂了一些飞行的奥秘,飞行无非就是借自然之力,御风而起,再不然就是借助法器,靠后期的动力。

这夜间深渊底下风确实很大,她放出意念,感受这风中的灵气,接着慢慢释放出自己的灵气,与这些灵气融为一体,再调动其来到自己的周围,拖动着她的身体慢慢往上飞,在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脱离地面后,她的心中此刻更多的是忐忑,只是无意间往下一瞥便让她不敢再睁开眼了,她如今已经升的太高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尝试的飞行,没有谁在旁看护。

不知身体的上升已持续了多久,她睁开眼,只见目之所及仍是乌黑的墙壁,只是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大,风呼啸着在她的头顶发出轰鸣。这是久违的剧烈流动着的空气,顾潆此刻只觉得难过得再次想流泪。

但是还没等她触碰到洞口,便感受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令她心绪紊乱,接着她便感觉身体失去了托举,迅速往崖下坠落。

顾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各种口诀、法术在她眼前闪过,她却一个也抓不住。只能在奇异的平静中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只是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一道蓝光闪烁,她感觉有一股力量轻柔地拖住了她,将她慢慢放入地面。

平安降落到地面,顾潆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她转头看了看那道蓝光出现的地方,光滑的石壁上,刻着一个个小型的护体的阵法,平时隐匿于这墙面,她没能发现,直到今天它们才被出发,银灰的石壁上闪着一点一点的蓝光。她没有动,在原地躺了很久。终于,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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