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那少妇微微一笑。
卫夫人又将那少妇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转过头叹道:“这位是卫家的少夫人,你称一声嫂子便是了。”
苏念檀点点头:“嫂子好。”
邢氏本不想理会,可是接收到自家婆婆的警告眼神,只好撇撇嘴:“弟妹好。”
卫夫人轻轻握住苏念檀的手,言语恳切:“好孩子,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想来什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话,你已经听得头皮发麻了。舅母也不想祝你这些,只希望你从今往后,依旧铮铮,依旧坚劲,纵使历经岁寒,仍不改逐远之心。”
苏念檀诧异,万万没想到在新婚之夜,会听到这样别开生面的祝福。
然而正是这样特立独行的祝福,才让她动容。
她对卫夫人又生出几分亲近之心,乖乖应道:“舅母,我记住了。”
老侯夫人欣慰地看着,也拍了拍她的手:“你舅母已经把你的要求都告诉我了,好孩子,你放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已经什么都答应了。
苏念檀心下大松,徐徐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
等到离开听松居,卫夫人也不避着老侯夫人,淡淡看向邢氏:“怎么?觉得与苏府结了转弯的亲戚,辱没了你刑家的门第?”
邢氏脸皮火辣辣的,低头声若蚊呐:“儿媳不敢。”
卫夫人也不点破,只是冷笑一声:“你自己撑不起来,再强的门第又如何?若是自己争气,泥污中照样能开出莲花来。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
邢氏讷讷应了,先行告退。
看着她的背影,老侯夫人皱眉:“这也不是个省心的,你何苦还白说这许多?”
卫夫人揉了揉额角:“她原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否则荣哥儿也不会这样敬重她。可惜了,被她那顽固不化的娘家,教的满脑子纲常名教,我是掰不过来了。”
卫夫人有二子一女,这邢氏便是她的大儿子卫荣的妻子。平日里性格最是古板,又好说教,总觉得别人家的女儿和媳妇儿,都不如她刑家的守规矩。
她并不满意这个儿媳,但是架不住儿子喜欢,便也由着他们去。
不想再多谈邢氏,卫夫人将话题又转回了苏念檀身上:“我看着念檀倒是个可教的,良淮若真是不肯回头,你还不如多教教她,也能撑起侯府了。”
老侯夫人叹气:“是我教子无方,教出这么个不识大体的混账。如今只希望念檀早日有个一儿半女,教不好儿子,我教孙子还不行吗?”
大有一种大号练废了转练小号的决然。
而苏念檀送走了几位夫人,屁股还没坐热呢,纪良淮却带着几分酒意回来了。
绿波刚要伺候着苏念檀卸妆,见到小侯爷进来,只好放下面巾,退去了外间。
纪良淮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念檀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坦白:“苏二姑娘想必也听说我的事情了。”
苏念檀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强撑着眼皮也不想说话,等他一次性说完。
没等到回应,纪良淮倒也不生气,而是自顾自解释:“良淮早已心有所属,恐怕不能给苏二姑娘,作出任何承诺……”
“无妨。”
不耐烦继续听纪良淮啰嗦下去,苏念檀暗暗打了个哈欠,出声打断。
纪良淮有些诧异:“什么?”
看见他惊讶的神情,苏念檀忽的一凛。
自己确实不在乎这位小侯爷心属何人,她要的只是安庆侯夫人这个身份,以及随身份而来的丰厚银钱和高度自由。
但是,这些有必要告诉纪良淮吗?
一场博弈中,到底是让对方清醒认识到自己的真实目的好呢,还是让对方心怀愧疚好呢?
对于纪良淮这种情种来说,显然是后者对苏念檀更有利。
她马上蓄上两汪泪水,神色哀戚:“妾身的意思是,无论小侯爷心系何人,都无妨。我定然会尽职尽责,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那小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懂事有多懂事。
纪良淮有些慌神,心中更加不安:“你,你先别哭。我很抱歉,这样吧,我的私库都交给你,银钱你随便支使,铺子和田庄你随便处置,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神色真诚:“我心爱之人,名法依则。你大概也听说了,她出身不好,并不受我母亲待见。如今你嫁了过来,便是她的主母了。我恳请你,不要苛责与她,万万要善待她,可以吗?”
苏念檀心中微笑,对事情的发展过程非常满意。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作出一副惶恐的模样:“不敢再贪图小侯爷的私库,当日侯府来下聘时,已足足给了五千斤的黄金。我对……”
犹豫了再三,苏念檀还是咬牙改口:“我对母亲感激莫名,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
她的这话,落在纪良淮耳中,却又听出了一重别的意思。
因为母亲送去了五千两黄金,她以后便要为母亲之命是从?那若是母亲借她之手加害法依则呢?她是不是也会照办不误?
心下一慌,纪良淮脱口而出:“我私库中也有黄金二千斤,铺子与田庄,一年收益少说也在八百金。这些我与法依则都不要,都可以给你,你替我保护好她,可以吗?”
说到最后,纪良淮已有恳求之意。
苏念檀一愣,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心中大受震撼,这侯府还真是富得流油。她以为黄金五千斤已经是天文数字了,没成想一个小侯爷的私库,里面竟然也能挖出这么多宝贝?
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得,便略收了收泪水,低头道:“小侯爷嘱托,妾身不敢不从。”
本以为话说尽了,纪良淮也该去他的妾室那里潇洒了,哪知道他忽然一脱外袍,还很是善解人意道:“毕竟是新婚之夜,我若不在,恐对你名声也不好。”
苏念檀:……
我谢谢您。
两人一个睡在里间的拔步床上,一个睡在隔间的美人榻上。
抱着被褥去隔间之前,纪良淮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对着她那张被画的惨不忍睹的脸说道:“你以后不必这样打扮了,实在是……用力过猛。无论你是何模样,我都不会在乎的。”
苏念檀石化了几秒,反应过来差点骂人。
这时候规矩如此,新婚之时就是要把新娘子涂得跟个上了胭脂的白面馒头一样,当她很乐意吗?
她吸了几口气,面前好歹是要求很低、出价很高的甲方爸爸,不能冲动。
“小侯爷说的是,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滚犊子吧,赶紧麻溜去隔间睡你的觉!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身收拾时,才发现纪良淮早一步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着去安慰法依则了。
绿波看着床上雪白的帕子,咬着嘴唇纠结道:“夫人,这……”
实在不成,她割破手指弄点血上去吧。管家妈妈一会儿来收帕子,看着这崭洁如新的帕子,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呢。
苏念檀瞥了一眼,却是不在意地摇摇头:“不用管它。”
他们侯府的小侯爷是个什么脾性,他们自己能不清楚?自己何苦弄虚作假,给那大情种收拾烂摊子?
果然,等到她在老侯夫人处与小侯爷会面时,老侯夫人的神色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温声问她昨夜休息得可好?
苏念檀看上去神采奕奕,也的确是一夜好眠。倒是纪良淮看着蔫蔫的,眼下还挂着一片乌青。
两相对比,老侯夫人越发觉得自己生的这孽障当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心性还没个侍郎府的庶女稳得住。
她对纪良淮没好气道:“这三日你少去见你那个什么法,多陪陪念檀!”
纪良淮小声反驳:“是法依则。”
老侯夫人懒得再理他,转过头对着苏念檀轻声嘱托:“听说你在娘家时甚少出门,这几天就让良淮陪着你四处转转。看中什么就大大方方去买,都记在我的账上。听松居我与你舅母大致布置了一下,想来还是有不足之处,你看缺什么也尽管置办,不用替我省钱……”
苏念檀听得连连点头,这次改口时顺畅多了:“谢谢母亲,我都晓得。”
“良淮说是要把他的私库交给你管着,我看这样很好。楚妈妈,取钥匙来。”
侯府的管事妈妈原本就是老侯夫人的陪嫁,如今也年近五十了,看着却很干练爽朗。
楚妈妈取了库房的钥匙,还有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一并送到了苏念檀手中。
苏念檀接过这些东西,转头去看纪良淮,却发现他竟然没有丝毫不舍,反而是一脸欣慰地瞅着。
苏念檀半晌无语,看来这古代豪门不光出情种,还出这种视金钱为粪土的高洁之士。
用过早膳后,老侯夫人就打发他们离开了。
有母命在身,纪良淮不敢再回铃纱阁去了,只好问苏念檀:“二姑娘想去哪儿逛逛?”
他坚决不肯改口叫“夫人”,总觉得那就是对法依则的背叛。
好在苏念檀也不希望他改口,免得自己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看着纪良淮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知道他即便出去,也是牵挂着府里佳人的。但是老侯夫人的命令又不能不从……
苏念檀心念一转,忽然有了一个折中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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