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听手肘和膝盖上的擦伤已经结了薄薄的痂,校服外套被奶奶细心地缝补好,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然而,留在心里的那道裂痕,却远未愈合。
江沉砚那晚将他送回家时的凝重神情,以及那句斩钉截铁的“保持距离”,像一块沉甸甸的冰,压在林屿听的心口,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林观溟的态度。
自那日巷口仓皇逃离后,林观溟竟反常地沉寂下来。
那些频繁出现在教室门口的身影、课间不由分说的勾肩搭背、甚至放学后黏人的邀约,都消失了。
他不再刻意制造“偶遇”,不再送来各种零食点心,连走廊上远远望见,眼神也复杂地匆匆避开,仿佛林屿听是什么烫手山芋。
这种刻意的疏远,比之前的过度热情更让林屿听难受。
他清楚地记得林观溟最后逃离时那痛苦又狼狈的眼神,也记得江沉砚冰冷的警告。
他知道,那个让林观溟恐惧、让混混找上自己的“麻烦”,必然与这突如其来的冷淡有关。
可林观溟什么都不说,只是把他隔绝在外,独自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压力。
这种被蒙在鼓里、被单方面推开的感觉,像钝刀子割肉,比身上的擦伤更疼。
午休时分,林屿听没什么胃口,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楼下梧桐树荫发呆。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思绪飘得很远。
“屿听!”郑玥云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惊惧的奇异表情,他冲到林屿听桌前,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的天!出大事了!惊天大八卦!比我们年级联考泄题还劲爆!”
林屿听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林观溟学长!他……他刚刚……”郑玥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语言,“我朋友刚在‘蓝调’咖啡馆外面看见的!溟哥跟苏蔓学姐!就是那个校外的苏家大小姐!溟哥那脸色,我的妈呀,跟要吃人似的!隔着玻璃窗都能感觉到那股杀气!”
“苏蔓学姐?”林屿听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江沉砚的警告、林观溟的恐惧、混混的威胁……所有的线索似乎瞬间指向了这个名字。
“对!就是她!苏家那个大小姐!”郑玥云用力点头,眼睛瞪得溜圆,“我朋友说溟哥冲进去的时候,差点把门撞飞了!里面好像就他们俩,溟哥直接就吼起来了!”
他脸上露出后怕又刺激的表情,“声音大得外面都隐约能听见!溟哥吼:‘苏蔓!谁给你的胆子动他?!’”
林屿听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指尖冰凉。
动他……是指自己吗?
“然后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然后里面就‘哐当’一声巨响!不知道是杯子还是碟子砸了!” 郑玥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苏学姐的声音也拔高了,尖得很,说什么‘林观溟你发什么疯?’、‘为了那个林屿听?’……再然后,溟哥的声音更吓人了,好像说什么‘离他远点!再让我知道你碰他一下试试!’……后面好像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和……苏学姐好像哭了?反正动静特别大!吓得我朋友赶紧走了!”
郑玥云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屿听,你说……上次堵你那些混混,会不会就是……?”
林屿听脸色苍白,没有回答。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真的是她。
那个让林观溟如此忌惮、如此恐惧,甚至不惜疏远自己也要去面对的“麻烦”,就是苏蔓。
而林观溟此刻,正在为了他,与那个背景深厚的苏家大小姐正面冲突。
恐惧和担忧瞬间淹没了林屿听。
苏蔓……她会怎么对林观溟?林家会怎么处理?林观溟会不会有麻烦?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让他坐立难安。
与此同时,校外,“蓝调”咖啡馆僻静的角落包厢。
昂贵的骨瓷咖啡杯碎片散落一地,深褐色的液体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片狼藉。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香和浓烈的火药味。
“苏蔓!”林观溟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他几步冲到坐在沙发上的苏蔓面前,无视了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谁给你的胆子动他?!”林观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火砸向苏蔓,“找一群下三滥的混混去堵他?!推他?!撕他衣服?!让他受伤?!苏蔓,你是不是疯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质小圆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花瓶摇摇欲坠,也震得苏蔓身体一颤。
苏蔓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暴怒和直白的指控惊得呆住了几秒,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惊慌。
但苏家大小姐的骄傲和长期被压抑的怨毒迅速反弹,她猛地站起身,尖声反驳:“林观溟!你发什么疯?!什么混混?什么受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试图用惯有的高傲姿态掩饰心虚。
“听不懂?”林观溟冷笑一声,那笑容扭曲而充满寒意,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苏蔓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压迫感十足,“需要我把张烁和他那几个职高的‘兄弟’请到你面前,让他们亲口告诉你,是谁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提醒’林屿听离我远点的吗?!”
他精准地报出了红毛混混的外号和身份。
苏蔓的脸色彻底变了,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发抖。
她没想到林观溟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查到张强头上!
她强撑着最后的镇定,声音却泄露了一丝颤抖:“你……你有什么证据?别血口喷人!”
“证据?”林观溟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苏蔓,你是不是觉得你苏家能只手遮天?是不是觉得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永远没人知道?我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烁他们几个,现在大概正想着怎么‘戴罪立功’,把知道的全吐出来呢!”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强烈的心理威慑。
苏蔓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了。
被戳穿的恐惧、长久积压的嫉妒和得不到回应的怨毒瞬间爆发出来,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是!是我又怎么样?!林观溟!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苏蔓哪点比不上那个林屿听?!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还是个男的!你为了他疏远我?冷落我?连两家的面子都不顾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混合着浓烈的恨意夺眶而出,精心描绘的眼线糊成一团:“我对你不好吗?从小时候起,我眼里就只有你!所有人都说我们是一对!苏林两家早就默认了!你凭什么?!凭什么为了那个林屿听就全毁了?!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抢走你?!”
她歇斯底里地指着林观溟,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够了!”林观溟厉声打断她,眼神冰冷厌恶,像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苏蔓,收起你这套!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天真善良!可你看看你现在,专门找人去欺负别人,你觉得这样的你我还会喜欢吗?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我们之间,现在就只有两家的交情,仅此而已!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至于林屿听,”提到这个名字,林观溟眼中的冰冷融化了一丝,但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和决心取代,“他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价!他比你干净!比你真诚!比你懂得什么是喜欢!你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警告你,”林观溟的声音再次降到冰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盯着苏蔓泪痕狼藉的脸,一字一句道,“离他远点。离我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再动任何歪心思。否则——”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我不在乎跟你苏家撕破脸!不在乎把你这几年做的那些‘好事’,包括你是怎么‘伤害自己’来威胁我的,统统抖落出来!看看是你苏大小姐的脸面重要,还是我林观溟豁得出去!”
“伤害自己”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苏蔓头上。
她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观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还拿这个来威胁她?!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最不堪的秘密!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瞬间压倒了愤怒,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看着林观溟那双毫无感情、只有厌恶和警告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对她没有半分情谊,只有彻骨的冰冷和……为了林屿听不惜一切的决绝。
“滚。”林观溟最后吐出一个字,声音疲惫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包厢,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哭泣和崩溃的呜咽。
林观溟靠在咖啡馆外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刚才的怒火和强硬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江沉砚没有及时赶到……如果林屿听伤得更重……苏蔓的疯狂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停在林屿听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该说什么?道歉?解释?屿听还会信他吗?江沉砚的警告犹在耳边。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点开了江沉砚的对话框,手指有些颤抖地输入:“找过她了。警告过了。但……她可能不会罢休。帮我……看着点屿听。”
消息发送出去,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他仰头看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喉结滚动,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
这场由苏蔓掀起的风暴,真的能就此平息吗?
他不确定。他只知道,为了林屿听,他必须更强硬,也必须更小心。
高一(22)班教室。
郑玥云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林屿听心中引爆。
他坐立不安,心乱如麻。担心林观溟的冲动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更担心苏蔓的反扑。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肚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江沉砚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
“闹剧知道了。放学等我,一起走。”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安慰,只有一句不容置疑的“一起走”。
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林屿听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江沉砚一定也知道了咖啡馆对峙的事,并且已经采取了行动。
林屿听紧紧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风暴似乎在校外发生,但阴影却清晰地投射进了校园。
林观溟的决绝警告,苏蔓的歇斯底里,江沉砚的沉默守护……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未来。
而他,林屿听,这个被风暴裹挟在中心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看似平静的校园围墙之外,涌动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他需要做的,不仅是保护自己,更要看清前路,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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