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冉还是头一回这么直观地看到人身上的异化，虽然已经有过了号称身临其境vr电影的体验，但如此真实可感的形象令她头皮都发麻，屏住了呼吸。

陈怀志顶着脸上的蚌壳纹路问她：“林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太不适了。

空气中水腥味越来越严重。陈怀志得不到回答，一双眼睛泛起死鱼眼珠子一般的白翳，紧紧盯住伊冉。

系统：“快点回答，假装没看到。”

伊冉慢慢开口：“没……”

可是她开口太慢了，果然在这种降妖除魔的游戏里，迟滞效应就是催命符。伊冉眼见着陈怀志越靠越近，那股死鱼腐烂的味道越发地严重起来。

一旁的林漠、方叶均是一脸恍惚，像是被熏迷糊了一样。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上鼻尖。陈怀志鼻尖一耸，僵硬地歪头看向一边。

沈确看着他，目光从他脸上一寸寸掠过，神态如常，不太客气地道：“不是说过她快死了……”

伊冉被他往后拉开了些，得以正常呼吸。那股淡淡的香气，之前都没有闻到过，她好奇地往他那里凑了凑，被无情挡开。

沈确看都没看她一样，还是盯着陈怀志：“凑那么近，想占便宜啊？”

伊冉瘪了瘪嘴：“……”骂谁呢。

一个香囊被塞进她手中，浅绿色一团，盈盈的香气，她看向沈确。

陈怀志闻言羞道：“没有……没有……”

这么个语气，没有也是有了。但好在那蚌壳纹路渐渐隐入皮肤下面，腥臭味渐渐变淡，化作一股萦绕不散的水腥味。

方叶和林漠清醒过来，神色很是忌惮。

陈怀志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看着伊冉，邀请道：“林姑娘此行可有宿处，不若下榻我家？”

伊冉正想拒绝，手中香囊动了动，她垂眼看去，香囊穗子落在沈确手中，由他纤长手指牵动着：

“这里不可以下榻吗？”

陈怀志还是看着伊冉，神色迷恋，回道：“会有怪事。”

问是什么怪事，他也不说。林漠想了想，便应下了，毕竟……他嗅闻着身上淡淡的水腥味，都已经被认为是猎物了。

陈怀志坐了会儿，身前的饭菜是一口也没有动过：“我用完了，我们出发吧。”

伊冉吃得慢，闻言顿了顿。

沈确已经接过了话头：“你家在何处，我们吃完了就去，你可以先回去。”

陈怀志眼珠子转动着，大概是没有预想到这种回复：“我可以等……”

沈确道：“等？林姑娘身子娇弱，你家中不仔细布置一番？”

陈怀志看了看伊冉，那眼神莫名有些幽怨：“好吧，出了旅店右拐，直走，门口有棵槐树就是我家。”

终于是将这一步三回头的怪人送走了，伊冉吐出一口浊气。

一旁的林漠道：“沈兄，慎言。”

方叶也在一边弱弱应和：“是啊是啊，总是说小花会死多不好啊。”

伊冉看向沈确，怀疑这人是否能听进去。果不其然，沈确淡淡道：“生死一事，如日西沉，说或不说，影响大吗？”

林漠大概是没听过这么直接的说法，脸直接黑了下来，方叶则是挠挠头，实话实说：“影响不大，但小花会伤心啊。”

一时三人目光聚焦于伊冉脸上，伊冉很想学着方叶挠挠头，又或是给沈确一脚。

但碍于迟滞减速，她叹了口气：“走。”

一行人收拾行装，又往陈怀志住处去。林漠走在前头，沈确辍在后头，方叶驱着马车，大大咧咧的人竟然也有几分小心翼翼：“小花，你不要在意沈确的话，他脑子缺根弦。”

伊冉与她并肩坐着，笑着摇摇头：“不。”

沈确不就是嘴欠了些，在游戏论坛上潜水久了，见过的键盘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点程度，要是她能正常说话，怼回去不还是小菜一碟么，倒是林漠好像真因为这个生气了。

伊冉看着他骑马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好笑，林师兄平时端得很，现下里同沈确小孩子一般置气，倒添了几分灵动。

这攻略对象还挺有魅力。

伊冉扬声道：“我会……活着——”

林漠转头看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驱马过来：“沈兄虽然说话难听，但之前的选择没有错，只有接近陈怀志，才有可能得到宝物。”

伊冉笑盈盈点头。

街上行人避让，一双双眼睛看着车辕上的白发少女，她正微微仰着头，眸光清澈，对着青年毫无防备地展露笑意。

好似枝头一抹将要消融的雪痕。

惊艳又易折。

沈确骑着马，目光掠过两边的镇民，又瞟向马车，可惜车厢遮挡，只有一缕长长的白发被风吹动着，林漠驱马同行，微微低头，目光温柔，这滥好人又开始了。

“沈兄嘴硬心软……”

沈确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品行，目光又悠悠望向远方天际。

唯余一缕心神留心着周遭动静。

一个神女，有着冰霜一般的白发，还快要死了。临死前出来看看，沈确对她并没有什么期望，大概就是看一朵将要凋谢的花。

这花还跟了滥好人的姓……

她还能记恨自己什么呢？

明面上不外乎是一句没事罢了，又因着她口齿不清，含含糊糊拉长声音，柔软又无害，像蜜糖，又像棉花，很难去联系上什么情绪。

“我呸。”

沈确愣了愣。

林漠也愣住了，倒是方叶放声大笑，很是快意：“是极是极，嘴硬心软，唬人的罢，又不是什么煮熟了的鸭子。”

伊冉颔首。

林漠又叹了口气，目光遥遥落在后面沈确身上，神女大概不知道沈确能听见，他看了看神女，又看了看歪坐在马上的沈确。

他定是听见的。

林漠叹着气驱马离开，一边想着镇上所遇到的事情，至于神女与沈确之间的细枝末节，等真打起来的时候，叫他也不迟。

身后的方叶还是没心没肺：“小花就是通透。”

伊冉自豪。

系统提示道：“他听得见。”

伊冉道：“那又怎样，说的就是他。”

系统：“……”够胆。

谁知行进时遇着一阵莫名其妙的雾气，伊冉只觉身边一轻，方叶连声响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了。

伊冉吞咽了一口口水，对系统道：“说实话，我连恐怖片都不敢看。”

系统默了默：“节哀。”

什么东西。

伊冉欲哭无泪，长袖下的手紧紧攥住，后背都生出白毛汗来。这种场景，她实在不敢乱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周围寂静得可怕，连马车车轮碾过时的声音都如此的明显。

不时有几声“噗嗤”的响声，像是碾过了一层厚厚的腐烂的水生生物，水腥味重了好多。伊冉想到了陈怀志口中乐于奉献的大蚌妖，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自转小火锅，晃晃悠悠的要被投喂给怪物了。

她强忍着害怕，伸手去拉绳子。伊冉不是不知道，自己动作慢，力气也变得很小，几乎是徒劳无功，然而伸手拉动时，却觉得绳子的另一端牵的好像不是活物——她发现了一个细节，马蹄声没有了。

周围的水腥味浓郁得仿佛要将人溺毙，贪婪阴冷的目光如同钢刷子一般，刷上她的后背，伊冉无师自通，知道自己这是被东西盯上了。

系统都觉得她点背，好在还有两张卡牌，刚想给她做点临终关怀。

伊冉手抖了抖绳子：“吁——”

马车停了。

目光犹如跗骨之俎，伊冉心跳到嗓子眼边，她觉得她还能再苟一会儿。

一片浓雾之中，什么东西在迫近。伊冉坐在车上，一动不动，不肯露怯。忽而，一片什么东西，带着雾气贴在了她的手指上。

伊冉抖落，指尖却残留着冰冷不详的触感。

系统看着那枚沾了血的纸钱坠地，道：“你怕看，要不要我告诉你是什么东西？”

伊冉声音发着抖，强作镇定：“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东西不能看，会干扰磁场。”

系统：“……好有道理。”

伊冉笑了笑，虽然没看，但触感还在，像是什么冷血动物舔舐过一般，人的脑子就是这样灵活，无数种恐怖的可能已经在脑中预演。

她能坚持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唢呐一声响。雾气渐渐消散了些，陈怀志背着背篓，一身宽袍大袖，唯独脸色青黑，在看到马车车上坐着的伊冉时，唇边那羞怯的笑意不断扩大，竟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撕裂了一般，阴冷的笑容最终固定到颧骨处，白森森的骨头，白里泛青的碎肉，无一不昭示着他非人的状态。他加快了步伐，忽而被一脚踹飞，栽倒在一边的灌木丛里。

响动不小，车上的白发神女背影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沉默地像一尊石像。

沈确往前走几步，弯腰将陈怀志外衣扒了，不顾水腥味往身上披，将书篓提溜着，在渐渐退散的雾气里，踏着一地腐烂的肉质和碎片零落的蚌壳，一步步往马车走去。

几步之内，他身影越发与陈怀志相似，走到马车边时，已经是一般无二了。

白发神女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声音：“陈、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