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快看!红月又出现了!”
庄古镇内,百姓们对着天上的红月兴奋不已,一一低下头许愿。
温溪云恹恹的,跟在谢挽州身后结伴穿过人群,耳边尽是大家小声许愿的声音。
如果不知道这红月是卓羽消散的躯体,可能他也会跟着众人一起许愿,但现在一想到舒安悲恸的哭声,连带着他的心也一抽一抽的难过。
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期盼时,却不知道他们用来祈愿的“吉兆”,背后其实藏着卓羽逝去的生命,和永远痛失所爱的舒安。
“师兄,”温溪云声音闷闷的,脸上是少见的沮丧,“如果我当时注意到那个黑影要杀她,及时出手阻拦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黑影出手的时候,他刚好把头躲在了谢挽州身后没能看到,再探头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样。
谢挽州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温溪云道:“不要对旁人的事太过在意,只会消耗你自己。”
他一惯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不要说生离死别,便是手足之间互相残杀,道侣之间夺宝背刺,只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多利益的事他也见得多了。
人就是这样利益至上的东西,所以同情别人在谢挽州看来是很蠢的一种行为。
他是这么想的,也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同情是最没用的行为,与其同情其他人,还不如多花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
没想到温溪云听到这话却缓缓停下了脚步:“可是你从前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温溪云记得很清楚,前世白崇刚下山历练的那阵子,他赌气又难过,气的是白崇丢下他一个人去了山下,难过的是他以后只能一个人了。
那时每天上完早课后,温溪云就在天水宗的后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没想到无意间在树上发现了一窝幼鸟。
鸟窝所在的树枝不算高,但他还是费了点功夫才爬上去,听到动静,那窝幼鸟还以为是鸟妈妈回来了,立刻张着嘴叽叽喳喳地讨食,虽然吵闹,但对那时的温溪云来说,几个新出生的小生命还是让他十分新奇,也转移了白崇离开身边的不开心。
他一连着去了好几日,前三天还空着手,到后面两天渐渐的会带一些自己捉的小虫子喂给幼鸟,看它们一天天长出羽毛,自己心中竟然也生出许多成就感。
可是第七日,他再过去的时候鸟窝里竟然空空如也,一只小鸟也没有了,偏偏这时天空中出现一道响彻长空的鹰鸣,他抬头望去,那猎鹰爪下握着的生物不是别的,正是他喂了好几天的幼鸟。
温溪云当即又急又气,可是他修为太低,别说攻击那只猎鹰,就是御剑追上去都没办法,仅靠普通的扔石子也没办法救下幼鸟。
如今白崇不在,温溪云想来想去,只能匆匆忙忙去求助谢挽州,然而等他带着人再赶回后山时,猎鹰早就消失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只不慎从鹰爪下摔落而死的幼鸟尸体和几根羽毛。
温溪云蹲在地上企图用手捂热幼鸟的身体救回它,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小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着他张开嘴吵个不停要食物。
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到有泪珠砸在小鸟身上,温溪云才发现自己哭了。
而后他擦干眼泪,找了块地把幼鸟埋了进去,从头到尾谢挽州都在旁边陪着他,甚至还帮他一起埋了小鸟,但是温溪云已经没有心情同他道谢。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连晚膳都吃不下去,心中隐隐有种对自己的责怪和埋怨,如果他的修为能高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小鸟了?如果他那天去得再早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发现猎鹰的踪迹,能让那些幼鸟逃过一劫?
他想了许多个如果,每一个都让自己越来越难受。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谢挽州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要带他出去一趟。
彼时的温溪云对谢挽州并不熟悉,加上心情正失落着,因此摇了摇头打算拒绝。
“是关于昨天那只鹰的。”谢挽州说。
听他这么说,温溪云才勉强答应出去,随后被谢挽州御剑带去了一处山崖下,往上看是陡峭的悬崖峭壁。
温溪云不解:“谢师兄,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昨日那只鹰筑的窝就在这里。”谢挽州道。
听到这话,温溪云睁大眼睛:“什么?”
谢挽州继续御剑向上,直到停在那一窝幼鹰的窝旁。
“它也刚刚孵化了一窝幼鸟,你想报复回来吗?”
温溪云闻言惊诧地后退一步,险些从剑上摔下去,还好被谢挽州揽得及时。
他连忙摆摆手,从谢挽州怀里离开,认真道:“我怎么会去报复它,它捕食也是为了让自己和孩子活下去而已,是它的天性使然。”
话一说出口,温溪云自己都愣了一下。
没错,他一直都明白捕猎是动物的天性,更是活下去的手段,如果猎鹰不去抓幼鸟的话,也许它自己的孩子就会被饿死。
只是因为那些幼鸟跟他曾经产生过联系,所以他才会这么难过甚至自责。抛开这层联系,这只不过是天地间最正常不过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插手或者不插手,都改变不了什么。
见谢挽州一直定定地看着他,温溪云垂下头说:“谢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他又道,“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它们才那么小……怎么办,谢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
谢挽州回答得很快,语气中的笃定让温溪云都诧异了一瞬。
“你的悲伤只是因为你在同情这些幼鸟,在替它们还没有展翅高飞过就殒命而难过。”
温溪云慢慢睁大眼,有一种被说中心底所想的惊讶,他没想到看起来一脸冷漠的谢挽州会懂他的心思。
“但这世上有很多人连人都不会去同情。”
“所以你的同情心,在我看来是很珍贵的东西,并不是没用,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时隔多年,温溪云已经想不起来他听完这番话回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回,因为他的心在那一刹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
心跳连同着呼吸陡然间都被打乱了。
自那之后,他才慢慢同谢挽州熟悉起来,对方会耐心地教他术法,尽管有时表情看起来会冷淡过头,但温溪云知道,能说出那样一番话的人,内心肯定也是极其善良的。
可现在,眼前的人分明和前世的谢挽州有种完全相同的面容,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
“你明明告诉过我,同情心是很珍贵的东西。”温溪云不服气地说,“你还希望我一直保持下去。”
谢挽州脚步微顿:“是吗?又是前世的我告诉你的?”
他嗤笑一声道:“那现在的我告诉你,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同情任何人。”
温溪云快步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谢挽州的眼睛,他很不理解谢挽州时常要与前世割席的行为,明明在他看来,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但他还是软下声音:“师兄,我知道你这一世经历了不好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我可以理解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谢挽州冷淡地打断:“你是在同情我吗?”
此刻谢挽州墨一般的眸子垂下,眼神中带了几分自高而下的睥睨:“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温溪云被他突然沉下去的语气吓到,顿了顿才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了,师兄,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很心疼。”
“你明明可以不经历这些的,我也不知道这一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谢挽州的视线看过去,温溪云那双杏眼水盈盈地看着他,倒真的有几分疼惜的意思,只是这份情意究竟是给他的,还是给那个前世的谢挽州还未可知。
很奇怪的,他分明通过夺舍阵看到了前世和温溪云发生的点点滴滴,终于可以确认温溪云口中的话并非谎言,可他非但没有觉得放心,反而心中满是躁郁。
他想起不久前,在他还未看到前世之事时,曾经问过周偕。
“但若是——”那时他忍不住问出口,“若是温溪云没有骗我呢?”
“我曾听人说起过三千宇宙之事,同他口中的前世有几分相似,或许他真的没有骗我……”
谢挽州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偕打断:“那又如何?”
“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你能确定他爱的究竟是你还是前世的道侣吗?”
谢挽州一顿:“依他所言,我就是他前世的道侣。”
这话谢挽州说得并没有底气,即便他真的是温溪云口中的那个人,但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知道温溪云同他之前的经历,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爱,又如何结为道侣的。
谢挽州想起温溪云在床榻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熟态,仿佛他们已经做过千百次那种事,可对他而言,一切都是空白的。
温溪云带着前世的记忆来爱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给过另一个人,即便那个人是他自己,对他而言也还是不公平。
更不用说现在,他从温溪云口中得知自己与前世截然不同,起初只是对待他的方式不同、如今连思想也不同。
那温溪云爱的究竟是前世的谢挽州还是这一世的他?
是不是抛开前世的记忆,这一世的温溪云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想到这,谢挽州就莫名心浮气躁,体内隐隐升腾起一股压不下的戾气。
可很快他便意识到,他如今也并不需要温溪云的喜欢,此刻留温溪云身边不过是有其他用处。
即便他们前世真的是道侣,那也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我再说一次,”想清楚后,谢挽州看着温溪云的眼睛冷冷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管前世我们是何关系,这一世我都不会和你结为道侣,如果你还抱着再续前缘的心思接近我,不如趁早放弃。”
“免得白费力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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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渔村(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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