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踪

早在苏小糖吻她的那一刻,元明瑾就醒了。

她睡得沉,却并非毫无防备。归京后还没过够几天安生日子,她便频频从梦中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战场上,枕戈待旦,尘土和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身上的铁甲又冷又沉,穿着就寝极为不适,却不能解下,因为迎敌的号角随时会吹响。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熟睡中的战友,元明瑾难得咽了咽唾沫,伸出卡满砂砾和血渍的双手,扒开裹得蚕蛹似的马皮。

——就见她的副将大睁着眼,望着她,双目浑浊,面色铁青,早已死去多时。

“红玉!!”

元明瑾目眦欲裂,悲痛万分。

她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

然而身侧竟也躺着个裹成蚕蛹般的人。

与梦中何其相似。

元明瑾颤抖着手,拼命刨开衾被,头脑一片空白。

这又会是谁?

是坐在沙盘前沉思的含英、用孺慕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靖乔、热情招呼着“将军再来一碗”的荣姮,还是一箭将敌军将领射落马下的始姜、宁愿绕远路也要避开农田的华铮、不眠不休照看伤员的云迢……

一个个人名从心底飞快掠过,她尽力不去想象衾被下会露出怎样一张目不忍睹的脸,抓住被角奋力一扯——

就见睡得脸颊粉粉的苏小糖蜷在里头,呼吸清浅,卷翘长睫随之一颤一颤,如振翅欲飞的蝶。

元明瑾猛地愣住。

“……妻主?”

苏小糖睡眼惺忪,被吵醒了也不恼,坐起来抱住她,把她的头按进怀里,一上一下地轻拍她的背,“喔喔,不怕了,噩梦都被吃掉了……”

元明瑾没听过这首童谣,缓缓回神,乍闻此言,忍不住问:“被谁吃掉了?”

“我呀。”明日的省亲就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压在心上,苏小糖好不容易才睡着,此刻眼皮都睁不开,却仍强忍困意回答,“妻主不是总说我贪吃?你的噩梦都归我,旁人可不许抢。”

元明瑾被逗笑了,方才的沉重一扫而空。她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两人一齐倒进柔软的被褥中,“睡吧。”

“好……”苏小糖含糊应道。

他正要睡去,就听她突然又说:“在我面前也便罢了,明日去了苏府,切勿说这些你你我我的,该守的礼还得守,莫要落人口舌。”

又是省亲!苏小糖打了个激灵,扯过锦被蒙在脑袋上,“不听不听我不听!”

这下可好,他又该睡不着了。

暮春夜风穿堂而过,凉意阵阵。元明瑾顿时黑了脸,抬手就去揪他,气道:“被子都被你抢去了,我盖什么?成心冻死你妻主是吧!”

话音未落,面前忽地一暗,什么黑压压的东西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落到身上却又轻又软,还裹挟着既暖且香的气息,瞬间就驱走了周身凉意。

“我哪里舍得……”苏小糖半梦半醒间喃喃,似是自语,手臂却结结实实将她圈进怀里,锦被霎时吞没了二人,她们就这样缩在被下小小一方天地中,“妻主,明日不管发生何事,不要不信我,不要放弃我。”

元明瑾顿了顿,才道:“好。”

也不问他何出此言。

她本想再睡会儿,岂料身侧不过是少了个人,出乎意料地,却怎么也睡不着,便披衣起身,到外间转了一圈,没找见苏小糖,遂随意唤了名小厮上前,问他王夫的去向。

那小厮答道:“奴也不知,王夫只问过小的现下是何时,便独自出门去了。”

“独自?”元明瑾皱眉,多年行军打仗的经历令她敏锐地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你是如何答话的?”

若苏氏一家和睦,她当然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偏偏这里对苏小糖而言,的确是龙潭虎穴。

小厮见她神色冷峻,不敢敷衍,赶忙一字不改地交代了——“小的说‘才刚到申时呢!王夫可是饿了?’”

也就是说他是申时初出去的。

“现在几时了?”

“回殿下,快酉时了。”

酉时?!

什么府邸要走一个时辰?又不是广厦万间的皇宫。

元明瑾眼神一厉,道:“带本王去膳房。”

苏小糖会去哪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若是其它地方,他大可支使小厮前去,毕竟他那么抗拒苏府……能劳动他的,恐怕也就只有膳房了。

真是死性不改。

上次一没看住,苏小糖就与缃叶生了龃龉——这次又因何事绊住了脚?

元明瑾已经在思考,把人捉回来后,要如何打他屁股了。

小厮不敢怠慢,忙领着她向膳房而去。

亲王出行,即便仅仅是去个膳房,也有一大帮护卫随行,好不威风。然而既是从瑞王府中带来的人,皆规行矩步、纪律严明,主子踏出一步,她们才会紧跟着迈出一步;若非必要,绝不出声,鸦默雀静,脚下亦是轻如鬼魅,丝毫不见足音。

途径湖畔时,小厮正要率众从东侧穿过,却被元明瑾叫住:“且慢。”

“地面又湿又脏,你为何不从湖西绕过去?”

小厮本来还未察觉,闻言低头一瞧,地上果然落着些花瓣草叶,被人踩得碾出了汁,鞋印的纹路清晰可见。他这才记起今日是府内更换应季植株的日子,便向元明瑾解释了一番,又道:“湖西路远,想来王夫应当不会走那边。”

元明瑾却道:“未必。”便吩咐小厮自湖西而过。

苏小糖明知她身有洁癖,又怎会从泥泞中过?除非故意想讨她嫌。

众人便浩浩荡荡绕向湖西。

此处果真人迹罕至——绿树成荫、草木葳蕤,只从中开了一条勉强能容二人并行的羊肠小道,落叶满铺脚下,草苴倒伏两侧。

元明瑾走走停停,视线穿过高垂而下的繁枝茂叶投向对岸,若有所思。

不多时,前去探路的心腹压着一小厮回来,向她禀告:“殿下,属下在前方发现此人形迹可疑!”

“殿下?”

那小厮抬起头来,目光一触及她胸前那头张牙舞爪的蟒,便不敢再向上看,跪地磕了几个响头才道:“殿下,求您快去救救王夫,他、他——他定是被二公子掳走了!”

元明瑾盯着他,上下打量,目光如炬:“你是王夫院中的人?”

小厮忙道:“正是,奴名叫小绿。”

“可本王对你这张脸并无印象。”

她自小便过目不忘,能将手下所有兵卒的脸都一一记下。午时甫一进苏小糖的院子,心中已对他为数不多的仆从有了个大致印象——小绿自称是他的仆从,为何她根本想不起来……

不,不对。

他跟一个人长得像极。

是谁呢?

还不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小绿急道:“就算借奴八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呀!王夫出嫁前,奴还救过他,家主的乳父李公公可为奴作证!眼下事态紧迫——”

“你如何知晓,王夫的失踪与苏宜宜有关?”元明瑾忽然出声。

“奴、奴方才也跟着大家伙儿,听从红蓼哥哥的指挥,在湖对岸搬弄那些花草……”小绿战战兢兢道,“只是歇一歇脚的功夫,奴往湖那头一瞧,却远远望见王夫与人起了争执,那人的脸被掩在柳枝下,看不大清。”

“然后?”元明瑾眯起眼。

“然后、然后那人一掌劈在王夫后颈,王夫便晕过去了,那人就将王夫拖进了一扇门中。”

元明瑾道:“这里有两扇门,你可曾看清是哪一扇?”

小绿答:“上头开紫花的那一扇。这两座院子好认得很,里头栽着的花木都各不相同,奴绝不会认错。”

元明瑾听罢,便令心腹去敲苏宜宜那座院子的后门——嘭嘭嘭、嘭嘭嘭……响声震天,几乎是在砸门了,无人应答也不停手,声如擂鼓,擂得人心中无端生躁。

她斜了小绿一眼,道:“你耳力倒是好,连湖对岸的人起了争执,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绿一愣,才道:“奴并未听见王夫与那人说了什么,只是推搡的动作太过明显。”

“是吗?”元明瑾一把拎起小绿的后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朝向湖对面,声线冰寒,“告诉本王,你都看见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小绿不知她这是何意,不敢造次,极目远眺,忙答:“六座假山石,中间最大那座上头歇着五只鸟儿,还有七棵柳树……”

他蓦地意识到什么,渐渐噤了声,面上筋肉却抽搐不断,眼眶瞪得生疼,心跳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大过一声。

“呵,好厉害的眼力……”元明瑾轻嗤,“湖面如此宽阔,连本王都看不清的东西,你竟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把手里的人往后头一甩,道:“看紧了。”而后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竹枝秀而繁阴的那扇门。

里头一左一右守着两人,早听几步开外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自是心惊肉跳。眼下更是被元明瑾这一脚踹了个措手不及,慌张去拦,道:“不能进——”

“本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让开!”元明瑾厉声喝道。身后训练有素的侍从立即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两人捆得粽子一般,嘴也死死堵上,任她们如何蠕动闷叫也不撒手。

她足下生风,对着门又是一脚,闯入室内,无人;当即便转了个方向,直奔内室,见到里头光景,瞳孔猛地一缩。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出自唐朝李贺《雁门太守行》

上一章肿么没有宝宝评论,我哭了[爆哭]

后面的剧情更精彩,小女子不才,略攒了些存稿(突然古风)

本周是隔日更,也就是下次更新是后天晚上九点[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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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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