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浅金色布帘从屋上垂落，将热气拦在屋内。
周身雾气氤氲，如置秋晨密林，才进来没一会儿，李屿裸露的肌肤上便蒙上一层湿润温热。
李屿不欲冒犯，他远远止步，站在古系舟身后，甚至连头都未抬。
“师尊，徒儿来给您送衣裳。”
良久，无人回答。
李屿咽了口水，赤红渐渐爬上脸颊，太热了，汗蒸一般，手心沁出薄汗，湿滑黏腻，很是难受。
“师尊不答，那徒儿便自己过来了。”
过了许久，依旧无人回答。
李屿抬腿，抿嘴咬了咬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朝浴桶的方向走了过去。
时值日落，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浴桶上。
古系舟整个人都浸润在药水里，后颈垫着一小方青色软枕，热气从桶底升起，少年置身其中，看起来红润而朦胧。湿发垂在肩上，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李屿不知不觉走近、怔然……
这是一张极细致的脸，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毛发，似乎都经过精心雕琢。
眉色偏淡，匀称细密。眉心一点绿豆大小红痣，赤血一般，色泽张扬却不觉艳丽，身处白净却不显违和，反倒是协调相映，恰到好处。
双目轻柔合上，睫毛浓郁纤长，像翠鸟打湿的羽毛，带着一种野性的湿漉。
肌肤光滑细腻，宛若照世白瓷，水润清净，不含瑕疵。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双唇饱满无痕，色彩夺人，胜似眉心。
颈上系一双编红绳，红绳尽头胸脯上方，是一块李果大小的平安锁。
李屿完全被吸引住了目光，不自觉地靠近，直到鞋尖踢到浴桶。
咚！的一声，才勉强让他从恍惚中抽离出来。
他此刻才深深体会到，那些弟子们说得果真一点没错。
不管是谁见到这张脸，都会立刻被牢牢吸引。
毫不夸张，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认为眼前泡在浴桶中的年轻男人不属于修真界，而是来自天上，来自其他空间的、庇佑苍生的临世神明。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与红线尽头的那位少年，一模一样。
就是这么奇妙，补天石的所有者，他要寻找的那个人，是他的师尊，古系舟。
人魂殿，中药房。
郑妙然翻空了一整面草药柜，也没能找到剪秋罗。
她踩在高凳上，扭头望向底下那位一直在房内东转西转无所事事的男人。
“你到底放哪儿了！”
风贞两手抱在胸前，略带不耐烦地回答：“还没找到么？就放在上面啊！”
“每一个柜子我都打开看过，没有！”
郑妙然从高凳上爬下来，把凳子推到对面墙上，又开始挨个打开看。
“真不知道师尊是怎么看上你的，招了个猪头进来，净给我捣乱耽误事儿！”
风贞也不让着她，站在她身后，帮忙扶着凳子。
“姑娘家家说话怎得这么难听？”
郑妙然现在心里烦得很，粗暴地迅速拉开抽屉，方角咔地撞到肩上，啊！疼的她往后一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怒视身后之人。
“上午让你洗的草药，洗干净后你是不是放我药包里了？”
风贞点头。
“是啊，怕漏出来，本公子还十分好心的帮你包扎严实了！”
真是猪啊！难怪翻了半天找不到！全倒锅里给古系舟炖药浴了，能找到就怪了！
郑妙然攀下高凳，一路火花带闪电，直直朝天魂殿去了。
风贞跟在后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追着郑妙然就问：“怎么了？不会和宗主有关吧？”
郑妙然瞪他一眼，当然有关，她再不去，古系舟就该在浴堂里“现形”了！
两人冲入浴堂。
恰逢李屿从里面出来，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李屿先开了口。
“师尊睡了，不便打扰，二位请回吧。”
郑妙然才不管他说什么，脚一抬就要往里走。
谁知李屿张臂将她拦下，一点没有要放她进去的意思。
见他如此，郑妙然瞬间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沉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
李屿不答，悠悠抬手，一阵清风携着花香轻轻拂过少女脸颊。
“忘。”
啪！风过人倒，郑妙然瘫在李屿脚边，晕了过去。
风贞瞪大眼睛，心里多种思绪撞在一块儿，兴奋而震惊。
已经看到什么？尊上偷看照世仙尊洗澡？不会吧？都是男人，有什么可看的？尊上还有这种癖好？
李屿想起什么似的，丢下两人，转身进了浴堂，不多久，端了托盘出来。
风贞两眼放光，贱兮兮地问道：“尊上，您脸怎么这么红啊？”
“里面温度太高。”
风贞耸了耸肩，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点头道：“噢～这样啊……”
天色渐暗，房中渐现淡淡幽蓝。李屿亮出灵火，耐着性子，将浴堂外一排蜡烛挨支点燃。
风贞迟迟未动，李屿放下最后一支蜡烛，用帕子擦去手上水渍，压低音量吩咐。
“把你师姐带回去。”
风贞两脚一并，朝李屿歪七歪八敬了个礼。
“得令！”
话音刚落，毫不拖拉含糊，将郑妙然扛在肩上，说走就走。
天彻底暗了下来，李屿坐在浴堂外的石阶上，仰头望着头顶弯月发呆。
凉风阵阵，裹挟着淡淡寒意，从脚底顺着血液爬上，冷透全身。
他盯着看了许久，也没能看出仙宗月与魔族月的区别。只因他没看出，区别就会自动消失吗？
不会的。
所以他只能伪装自己，将自己包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样才能长久地留在这里，直至找到补天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浴堂传来噼里啪啦的水声，不多久，细细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在李屿身旁坐下。
古系舟变回仙风道骨模样，撑着下巴，手捂在小腹上，学着李屿的样子，仰头望月。
“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为师有些饿了。”
说完便伸出一根手指轻戳李屿肩膀，笑着发出邀请：“陪为师去吃夜宵，可好？”
李屿侧头过来，盯着古系舟眼睛，很认真地问他：“师尊，您说仙宗和魔族究竟有何不同？”
古系舟手摸向后脑，咬了咬唇，犹豫道：“呃……这个……”
见状，李屿眸色瞬间变暗，眼底一片漆黑，略带失望地低声说道：“师尊也觉得魔族全是不知克欲的卑贱之人？”
古系舟认真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朗声道：“我觉得没区别，硬要我说出个不同的话，仙宗以血统为尊，而魔族崇尚武力，除此之外，嗯……”
李屿狐疑道：“没有了？”
古系舟点头，“没有了。”
话音刚落，李屿起身，在距离石阶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转过身来，毫不犹豫跪下，面对古系舟重重一拜，将昨日未完成的拜师礼给补全了。
“傻小子！”
古系舟走过来，搀起李屿，食指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扣。
“你这小脑瓜里整日想的些什么？晚饭不吃，念叨魔族仙宗有甚意思？”
李屿笑嘻嘻地，反过来牵上古系舟手掌，仰头对上古系舟温柔目光。
“师尊，走，咱们去吃饭。”
一路上，李屿接连不断，问了古系舟许多问题，古系舟也不嫌烦，仔细听着，有问必答，不敷衍也不含糊。
直到李屿扑闪扑闪大眼睛，问他：“师尊想去魔族看看吗？”
闻言，古系舟陡然顿住脚步。
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不止魔族，除了朝圣天宗我哪儿都想去！
遗憾的是，除了朝圣天宗他哪儿都去不了。
一则，他如今占着照世仙尊的身份，不好擅自离岗；二则，长老会设下重重护山结界，最后也是最里的那层，是专门为了他古系舟而创，他永远不可能走出朝圣天宗。
古系舟敛了笑容，故作深沉道：“周游虽好，责任难却。”
此言一出，李屿便不大说话了。
不过饭堂离天魂殿不远，没几步便到了。
只是，饭点已过，饭堂剩下的多是些冷食。好在阿嬷还没走，见宗主单独带新徒儿来吃饭，特意专门给两人烧了几道好菜，让他们吃得饱饱的回去。
戌时。
许是泡过药浴的缘故，才吃完饭古系舟便困了，屋里烛火都没点，身体一沾床，倒头就睡。
寝殿外。
夜黑风高，满天乌云遮住月色，风来，檐下灯笼熄了烛火，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花翠翠点了点头，对魔尊本相发出点评：“呦！这身还挺帅！”
李屿懒得理它，脱了鞋，径直往古系舟房里走。
依旧是柔软飘然的地毯，李屿快步走来，止步床前，撩起帘帐，单脚屈膝跪在床上，俯身下来，一手穿过毛茸茸的枕头，托住那人脑袋，一手伸进被子里，揽过那人的腰，连人带被一块儿抱起来靠在墙上放直了。
全程动作麻利，心正体直，不带任何一丝歪念。
做完这些，弯腰小心翼翼出了帘帐，站在古系舟对面，起手施术。
“听话咒。”
李屿：汪！
古系舟：少年人，魔教和仙宗没什么不同。
李屿：[可怜][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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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琴瑟渐调（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