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李屿入门才多久?派他去岂能服众?”
“哎呦——”
古系舟嘴一张,说得信誓旦旦,“张老,您不是没见过我们家小鲤鱼的实力,揍金刚山那几个绰绰有余!”
张守节眉心皱成川字,严词拒绝:“不可!朝圣天宗宗规有言,弟子入门需得满一年才可参加仙宗比练。”
古系舟扯住戒律长老衣角,轻轻往下拉了拉。
“张老……”
张守节神情严肃,愤愤扭过头去,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柳婳笑笑,“正好这几日我打算将宗规重新修纂一番。”
说罢,弯腰颔首,对古系舟拱手抱拳,柔声道:“柳婳愿为宗主代劳。”
张守节蹙眉道:“小姐!”怒而拂袖,“您就惯着他罢!”
门外,一只丹顶仙鹤悄然而至,昂首立于莲花池畔,嘴巴一张一张,发出类似旧水车滚动的卡顿声。
张守节面色不佳,神情愈发凝重,待到仙鹤汇报完展翅滑向蓝天之迹,戒律长老一张脸已然是黑色。
柳婳脸色亦未好到哪儿去,当即催他离开。
“张老,前堂要事,柳婳便不留人了。”
张守节点头,快步向门口走,抬腿跨过门槛,顿而停步,回头对柳婳道:“李屿参加仙宗比练之事,容老夫回去再想想。”
言毕,话锋一转,指着古系舟没好气地叮嘱:“带着你徒弟好好修炼!”
古系舟毫不在意,追着张守节一路相送,止步望仙居院门,笑呵呵招手。
“张老慢走,张老再见!”
说完,道人步履轻盈,一蹦一跳跃入前厅。
前厅旁的小间内,李屿踩在一架高梯上,正殷勤地替柳婳翻找陈年卷轴。
古系舟瞧一眼徒弟,轻手轻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把姐姐拉到远些的地方。弯腰附耳道:“姐,待会儿我打算教小鲤鱼些新东西,今日的卷批……”
柳婳笑笑,一副心领神会模样,随即应下:“去吧。”
“呦吼!”
古系舟没忍住大叫一声,悄咪贴过来,抱着柳婳手臂蹭了蹭,小声道:“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就在这时,李屿抱着数十卷积灰的竹简,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婳姐,最新一版的宗规都在这里了。”
柳婳笑着微微点头。
古系舟像被人压弯的竹子,手一松,簌地从姐姐身上弹起。
“辛苦我家乖乖徒啦!”伸手接过卷轴,帮姐姐放在平时办公的书案上。拉着李屿就往屋外冲。
“走,为师带你去个好地方。”
朝圣天宗后山,一处不起眼的峰顶小亭中。
李屿放下背囊,将戒律长老前一天准备好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两颗拳头大的搓干净毛的红嫩毛桃,两壶装在恒温水囊中的羊奶,两包由人魂殿配好比例的坚果,两小盒不算太健康的糖杏干。
除此之外,还有擦嘴的手帕,擦汗的汗帕,解渴的清泉水……
甚至还备了伞和外衫。
这些东西张守节全备了一模一样的两份。
魔尊神色复杂,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这位朝圣天宗少主成长环境的质疑。
毫不夸张,就背囊里这些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两个三岁小儿出来春游呢!
这般悉心呵护溺爱长大的孩子,天真且愚蠢,单纯又好骗。别人只肖招个手,人就摇着尾巴跟来了。
想到这里,李屿勾起嘴角,陡然生出许多庆幸。
如此倒省了他许多功夫,只要他像其他人一般哄着捧着这位少主,不怕古系舟不上钩。
他上前一步,又装起了天真无邪的纯良少年,仰着头笑容甜甜唤道:“师。”
话没说完,古系舟捂住他的嘴,往四周探了探,确定没人后,手伸进衣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旧书,神神秘秘道:“徒儿,今日本少要教你我爹。”
说话声戛然而止。
李屿嘴还被人捂住,咽了口水,朝师尊眨了眨眼。
古系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嘿嘿一笑,也跟着尴尬地眨了眨眼。
连忙收了手,改口道:“我祖宗的独门绝技!”
李屿从师尊手上接过,一边随便翻了几页,一边对少主发出质疑:“又是去炼器阁偷的?”
古系舟矢口否认,“才没有!”
魔尊抬眸,“那就是在别的地方顺的。”
“没猜着。”
古系舟背往后一靠,顺手捞过糖杏干,拿了糖粉最多的那一块扔嘴里,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悠悠道:“路居流你应该知道是哪位吧?这书是他爹,也就是路长老给我的。”捻起一块杏干,头一歪,抛球一般投徒弟手里。
“算是给你赔罪。”
糖分在手心化开,连带着书上也沾了些许糖渍,李屿不解。
“赔罪?”
“原因你就别问啦!你现在就好好准备仙宗比练,至于别的事情嘛。”
古系舟噗得跳起,朝魔尊调皮地挑了挑眉。
“都包在为师身上!”
挨在魔尊身旁,手越过李屿手臂抓住书的一角,“来吧,你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为师……”
脸不红心不跳,泰然自若道:“或许可以教教你。”
书有些老旧,字体偏小,古系舟看得认真,不知不觉就朝前靠了过去。
古系舟体温自小略高于常人,而李屿又比寻常人稍低些,两人的温差,在不到半寸的距离下,便显得愈加清晰。魔尊身体跟着发烫,就好像后背覆了一张温软的毯子,源源不断向他传递舒适与温热。
在两人脸颊即将贴上的那一刻,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扬起的脸颊肉让两人严丝密合,完全亲密无间。
李屿偏头看他,手肘轻轻抵在古系舟腰上,柔声道:“师尊怎靠得这样近?”
古系舟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矮一些,认真道:“你背挺这么直,我看不到。”
魔尊心下一笑,刻意柔化声色引诱他:“师尊靠这么近,屿儿该……”
远处碧绿池边,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李屿的施法。
“你瞧!宗主在带新收的徒弟修炼!”
“前几日的收徒大会你去看了吗?”
“去倒是去了,只是人太多了,什么也瞧不着。”
“听说今年这位天魂殿首徒天资卓绝,是修真界百年难见的修炼奇才!”
“我说呢,宗主平日这么忙,怎么会亲自来教徒弟,还是一对一。”
“宗主当真无愧照世仙尊此等名号,放着亲生儿子不教,竟是大公无私来教一个外人。”
“哪是不教啊,早些年柳夫人花重金请了金刚山的赵宗师来当咱们这位少主的老师,结果你猜怎么着?古系舟把取暖咒施成了燃烧咒,将赵宗师的头发给烧秃了,据说赵宗师的头发到现在也没长回来,头皮跟被牛耕过了似的,好几条沟!”
“哈哈哈哈哈!难不成古系舟真是。”指了指后脑,“这里有问题?”
“难说,柳夫人老来得子,一把年纪了,生出的儿子是智障也不是没可能。”
“说来好几日没见过那废物了,你说他去哪儿了?不会又被哪个妖物捉去了吧?”
“那小子真是灾星转世,只会给爹娘丢人惹祸!”
魔尊不比古系舟,李屿身为魔族,天生视听就比寻常仙族好些,饶是他们刻意压低了音量,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也还是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魔尊耳中。
轰——
伴随着朗朗咒语声,一捧火焰从魔尊掌心喷薄而出,在距离那两位外门弟子一丈远的半空一分为二,堪堪擦过两人头皮后,迅速毁尸灭迹,人间蒸发。
其中一位捂着脑袋大叫:“我的头发!”
另一位脸色亦没好到哪儿去,蹙眉怒目,愤愤看向方才火焰喷来的方向,看清是谁后,眼神迅速转变,两手垂放腹前,讪讪地望着来人。
魔尊隔着老远便朝他们喊:“抱歉,李某初来乍到,学艺不精,二位没事吧?”
两人整理好着装,毕恭毕敬地向方才他们口中的废物行礼。
“宗主。”
古系舟往衣兜里掏了掏,翻出一块令牌,抬臂一抛,令牌在空中划了个半弧,穿越小片密林,吧嗒落在其中一位弟子脚边。
“速去人魂殿寻殿主,或许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让头发长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急忙拱手弯腰,小声道:“谢宗主!”
他们几乎是同时蹲下,手紧紧抓着令牌,就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左脚赶右脚,匆匆便往人魂殿去了。
魔尊却不愿放过,冲出亭子就要把两人拉回来。
古系舟想拽住他,只是力量不足,非但没把人拉住,反倒被徒弟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不小心踩上自己腰带,险些摔地上。
李屿停步,转头不解问道:“师尊,他们如此贬低少主,您……”
傻徒弟!本少如今披着我爹的皮,堂堂照世仙尊,因着人家无聊说了自己儿子几句,便出手惩罚,那不露馅了么!况且那两人只是口头上说说,少不了皮少不了肉的。有道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他每次都计较,那他早十年就该溺亡在别人的口水里了!
“无妨无妨。”
古系舟揽过小徒弟肩膀,朗声笑道:“来来来,咱们继续。”
李屿迟迟未动,眼睛直直盯着古系舟,试图在他眼中找出一丝怒意或是怨语。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观察勘探,在师尊身上,都瞧不出一丁点消极情绪。
古系舟俯下身,笑着捏捏魔尊的小脸儿。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若为师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场,定少不了要数落你几句,他都不在意,你这么介意做甚么?”
话音刚落,古系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消失在脸上,担忧地看着小鲤鱼。
风贞告诉过他,李屿父母早亡,小李屿性格倔强,不愿接受亲戚邻里的帮衬,从小到大都只单靠自己一人。这么多年,一个孩子无援无助独自存活于世,那他该遭遇过什么?别人会不会故意欺负他?方才的场景是否让他想起了过去的遭遇?所以他不由分说便对那两个嘴碎弟子出了手?
古系舟张开双臂,学着从前自己受了欺负哭鼻子时爹哄他的样子,将徒弟轻轻揽入怀中。
手掌在魔尊后心处有节奏的一拍一拍,柔声安慰道:“不气不气,师尊在,师尊一定会护好你。”
护我……
古系舟居然想保护我……
他如今的修为除了照世仙尊,整个修真界,不知还有谁有实力能与他一战。
而古系舟,一个没有灵力的仙族纨绔,竟然大言不惭说要保护他。
真是可笑又……
李屿在心中叹了口气。
魔尊抽出手,反抱回去,搂住古系舟的腰,脸埋入道人颈窝蹭了蹭,含糊道:“师尊教屿儿本事,屿儿要努力修炼,保护师尊!”
古系舟脸渐渐浮上红晕。
被这么一个英俊的少年紧紧抱住,声音还娇娇软软的,弄得古系舟是心神荡漾,恨不得此刻就拉开他在他脸上啵唧一口——谁会不喜欢又乖又粘人的俊俏小徒弟呢?
道人脸红扑扑的,魔尊陡然仰头,对着古系舟眨巴眨巴眼睛。
“师尊要教屿儿什么?”
“呃……这个嘛……”
古系舟抓抓脑袋,支支吾吾道:“这个问题……说实话,路长老给的这本修炼秘籍为师也不太会。”
李屿松了手,转而扯住道人衣角,可怜巴巴道:“书徒儿可以自己回去看。”上前一步,接着道:“屿儿想听师尊亲自教的。”
道人眼神飘忽,犹犹豫豫,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既不说教也不说不教,垂下脑袋,脚不自觉后退半步。
李屿立马跟了上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见古系舟迟迟没有表示,手攥着道人衣角,轻轻往下拉了拉。
古系舟猛地抬眸,霎时间,四目相对。
他不能不顾朝圣天宗安危向李屿道明真相,同时,他亦无法拒绝此刻李屿的请求。于是,他心一横,做了一个将来可能会让他后悔的决定。
“行!”
古系舟目光坚定,撸起袖子,站在魔尊身旁。
“为师来教你一手!”
……
李屿站在断崖边,疑道:“师尊,您确定咒语是这样念的?”
古系舟半卧在不远处的巨石上,举起水壶,咕噜咕噜喝完了徒弟那份羊奶。
“你跟着学就对了,气沉丹田,灵力聚掌,如果你找不准方向的话。”道人随便抬手一指。
“就对准那栋楼。”
魔尊不知这位仙宗少主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咒语。为了维持他三好徒弟的形象,犹豫再三,他还是出手了。
山崩咒本就属强术一类,而李屿本就实力超群,灵力更是精纯强悍,二者碰撞到一起,毫无疑问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
只见一道红光从魔尊手心迸出,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让术法形成一条天然的红线,朝密林那边的旧楼直射而去。
嘭——
数百只飞鸟从林间惊起,斜斜逃向高空。
片刻后,原先古系舟指着的那栋楼开始剧烈摇晃,不过一秒功夫,便在扬起的浓厚尘土中轰然倒塌。
李屿下意识大喊:“师尊快跑!”
身后,道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为师先走一步!”
古系舟这个惯犯,说到“步”时人已经跑出去老远,不一会儿便逃得无影无踪。
犯罪现场此刻仅剩魔尊一人。
李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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