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月下旬,春寒料峭。园区樱花开得早,粉白纷扬,像天空落下的雪,漫天的春情。天黑不像冬天早,最近夜里的天仿佛也亮些。一片盎然生机,到处是碧绿而明亮的翠色。该出门玩了,是玩乐的时间。午休时间独自在园区散步,时而遇见本公司员工。分享会后大家都认得你,大多人会悄悄看你,偶尔会有胆大的跟你打招呼,热情叫你黎总。你就回望过去,轻轻点头;遇见自己的下属,会露出一点微笑。
大部分时间坐在湖畔长椅晒太阳。
心情难得静下来。
天空蔚蓝,云是雾蒙蒙的颜色。看到流云会想起那天直坠而下的回忆。
失重感只有三秒,但记住的只有失重感。
还有指尖触碰到的浮白的湿润。
……
经期不太准。这个月提前了七天。
所以日子也不太准。
可能上次就是不准的。
他问你时间,你说不出来,他说大约呢?你拿笔算了半天,算出一个前后间距在半个月的时间。上一排是考研英语单词。
当时是晚上,在办公室,静得能听见窗外汽车的轰鸣。
最后是你打破沉默。
“我去药店买试纸测一下。”
“试纸?”
“不是要算吗?”你抬眸望他一眼,睫毛又垂下去,“…曜辰总。”
窗外汽车轰鸣,遥遥传入办公区。
你起身拿包,翻社保卡。他制止:“你别去。”
办公桌木质,半圆形,他坐你侧对面,眼睛在看你的考研英语草稿纸。表情好像很头疼。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定制长裙,都是公司高管,大半夜在办公室发愁怎么生孩子。这画面很难让人不感到黑色幽默。你浅淡地笑了一下。
“去和她商量吧。”
这话像给他烫了一下。年轻有为的首席运营官露出狼狈而心烦的表情,压着太阳穴说,“不用。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笔记写到一半,被冰冷日期打断。掌心湿冷的汗液濡湿钢笔金属,纸面洇开蓝色晕痕。
写到一半的dignity。
第二天谢屿约你,你还是去。
脐钉和锁骨钉穿孔处都没好,碰到痛得厉害,你没有提醒他。晚上患处流出薄薄的血。夜里办公室无人,你坐在沙发滴消毒水,设计师推荐的消毒滴眼液,很好用。回程路上他问你下午去哪了。你不说话。车停稳他问:“要你做了吗?”
和他的双生子讲了一模一样的话。
“您误会了,曜辰总,是我自己想找男人□□。像您说的,旧情复燃。”你平静地说。“我○,忍不了。”
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你觉得很厌烦。下车回房,洗漱完楼下车灯还亮着,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关。
躺在床上,久违地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那个人。
3月,果然去日本看樱花了,朋友圈拍一大堆二次元合照,看起来又阳光又傻气。真的要环游世界呀,去年9月去参观非洲动物大迁徙,10月去加拿大山脉参观秋色,11月去北极圈看极光,12月圣诞节跑到瑞士,年初干脆去了南极圈,拍了各种企鹅和露营照。难为他能办下这么多签证。不像沈家大半是外籍,出境游方便;他行程这么赶,来来回回的跑,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听说南极圈花钱很多,人均百万,他的钱还够花吗?
想给他打钱,又找不出理由。
当初不拖着就好了,还能拿抚养费当借口。
……
……
24.5
新婚夜他在门口坐了一会儿。
她房间在三楼最里,主卧外是衣帽间,衣帽间连着走廊,走廊第二间是他的屋,再靠外临电梯的预备做婴儿房,以后孩子长大,再去住楼下儿童房。隔壁还有沈初曦的房间,但她没有来住过。不像叶青,整天缠着已经结婚的情人,要恬不知耻搬进别人家里睡觉。她总有自己的事。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睡觉。她惯用的手段。公司的事让她身心俱疲。这场婚礼的策划对她是一场放松。
她喜欢黎潮,也喜欢他。
这场婚礼她很开心。
黎潮白天一直在喝酒。
冰蓝色灯光,鱼尾裙,臂弯碎钻闪亮,头纱像蔓延的霜花。誓言吻天衣无缝。敬酒服红白黑三色缠绕,色彩对比强烈,像染黑的血。喝得越多,她越开心,后来笑着仰倒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叫「老公」。
衣帽间都是她的裙子。陈列柜鳄鱼皮摆出三排。
换鞋处沙发宽敞柔软。
门开着,月光从走廊的窗户洒落。地面铺满银纱。
新婚夜他在门口坐了一会儿。
直到电梯打开,她的情人走出双开门。
叶青神思不属,面色朦胧,在月色中恍恍惚惚地踏进衣帽间,开门进了她的房间。
他精神失常到没有发现门口坐着一个人。
……
天色雾蒙蒙的,像窗上一层灰黑的翳。
琉璃蓝床单,绒绒的触感。湿成大片洗不净的乱糟糟的乱布。他不得不拿毛巾擦身体。
她站起来匆匆收床单,收到一半发现不对,一边不停道歉一边躺回湿漉漉的床,一道一道地把流出的抹回去,塞进里面,拿枕头垫在腰下。
走出房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呜咽。
他只是把事情变得更糟了。
25.5
三月交材料,他亲自去证交所,对口工作组谢经理亲自收;瞥他好几眼,轻蔑的神色,收下材料,给出受理回执。
再过一周,整改函火速下发,附带一份极其贴心的整改方案建议,包含各办公室联系方式。此后整改材料盖章速度快得异常。
他问沈初曦怎么回事。
沈初曦停顿几秒,面不改色,说嗯,对,没错。
他那时以为是她。
她不是没做过,她很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一定是收益远高于投入,才能让她勉强垂青;遇上年轻俊俏的,也愿意玩一玩。但她其实不算「爱玩」,她的玩是带有目的性的,她从不浪费时间在任何没有价值的人。谢屿是她会笼络的类型。
后来他听说是黎潮。
从堂哥口中听说的。
半是讥讽地笑,说没想到曜辰挺会呀,把人调得服服帖帖,什么都愿意干。
他给沈初曦打电话,她干脆承认。
所以她们都知道。
任何事他自己最后一个知道。
哪一次?黎潮情人多,他记不清日子。回头翻监控,她常往外跑,半个月出去五回。四次被同一辆银车送回来,停在公司楼下,过一会儿他去接她,从一个监控驶入另一个监控。她被误锁车内。冬日寒冷,红外线监控里她蜷缩在副驾驶,肩头颤抖,直到管家走近,她仓促抹一把脸。下车身姿挺拔自然。
三分钟后车主拿着钥匙像呆头鹅出现在镜头里。
一个活脱脱的绝世大傻○。
26.5
她原来会笑。
除了结婚那天喝多,没见她笑过。平常要么就是冷冽的讥诮,要么就是柔凉的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压迫感。
原来她有朋友。
会正常说话,正常聊天,正常说笑。
他想以后顺路可以多去接她,或许气氛会轻松一点。第二天她雇了一个新司机。
27.1
春天到了,天色渐渐亮堂起来。
午休想着要下楼逛逛,顺着窗户向外望,角落,湖畔,她坐在长椅,望向天空,抬手去接树影筛落的日光。
日光落进掌心,而天空遥不可及。
27.2
数字业务总监办公室晚上经常传出网课的声音。
晚上黎潮在练习考研英语。她和外国人交流几乎无障碍。草稿纸上英文书写工整流畅。下一行写出一串数字。2.12·28→22·3.5。
她对着这个数字列出n种可能算了二十分钟。
原话是喃喃自语的:“之前一直在吃药,可能激素紊乱。这几个月经期都不太准,上个月周期是28天,日子是26号,这个月周期变成22天,如果按22天算,日子就是这个月20号,考虑到误差,18-22比较合适。也有可能这个月激素相对正常,还是28天,甚至有可能推迟,这样的话前后时间差出7天,就变成25-29。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作为锚点的黄体期数据就是有问题的,因为算下来只有7天,按理来说平均值是14天,如果按14天就是另一个算法……”
他到这就听懂了。从现在到月底每天都有可能。
但黎潮又算了半天,列了很长一个表格把4种可能性列出来,把时间圈给他看。
态度和平常汇报工作一样。
公事公办。
汇报结果是最好这半个月每天都来一次。
融资的事他是实际负责人,报送名单向上交的日期,最近晚上有饭局,可能要喝酒。他看着表格在想那几天是不是关键时间。听见黎潮说话。
“我去药店买试纸测一下。”
“试纸?”他一愣。
“不是要算吗?”她抬眸望他一眼,视线冷淡无波。
“曜辰总。”
有能算出精确日期的吗?应该是每天都要测。把人功能化,认识的人变成一个行走的器官。这种想象让他感到不适。他不是功能不行,是不愿意在没感情的情况下做这种事,也不愿意把本应成为得力下属的姑娘当做一个容器。但现在任务是两个人的,或者说这就是他的任务,是她不得不配合。
上次黎潮最后的表现让他心里很压抑。可能当时再来一次会好一点,他至少应该完成这个责任,不应该把压力推给对方。但他当时魇住一样走出去了。他不敢看她。她的房间颜色太冷,湿漉漉的蓝把他罩住,潮水顺着四面八方挤压下来,蔓延压迫到胸口。
他看着她抱着半边浸透床单把自己吊起来,一瞬间想起朋友说过的黎小姐的香艳传闻。此前他从未上心,但当下那些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与青天白日下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眼睛重合,执刑者每一个替换成他,他是刑具。他把她碾碎。这是最后一步。蓝色的房间,浅淡的花香,书架上有小说和专业书,桌上是笔记本,床头放着药盒和高脚杯。透明的水,不是酒。她在认真备孕。这个认知突然像一道高墙重重倒塌,把他压陷下去。走出房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呜咽。压在胃里沉重的情绪拧成一床湿透的琉璃蓝绒布,每一步都扯着他往下坠。他以为自己会吐,但是没有。他在衣帽间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发现面前衣柜摆放婚礼三色纠缠的敬酒服。它让胃部更加沉重,但尚还没有压垮他。
直到他发现自己○着。
沈曜辰吐了三回才把胃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无论如何,他应当履行义务。
他说:“你别去。”
他还在想饭局的事。日子不凑巧撞在一起。沈初曦可以去,一般都是她去,她擅长,他不能说不擅长,是就效率而言比不上姐姐。但有些局他去更合适。能不能让叶青替?内部机密,想也不行。沈曜辰擅长实务,大多时间在公司办公,但重要场合该去还得去,真正一直待在办公室的高管只有她。她没有参与过一场饭局,需要对外交涉的场合都由他和双生姐姐挡下。想着想着,想到她替他谋的那一份便利,黎潮冷不丁地说:“去和她商量吧。”
把局推给姐姐?更不合适。何况才发生过这么一回事,身边人无知无觉地为他牺牲,这种事一回就够了。他心烦意乱,想起快得异常的流程,想起那天晚上被误锁车内独自蜷缩的身影,想起她们联手的隐瞒。他说:“不用,就这样吧。”
他以为这是一个正常的商议流程。
临走他才发现草稿纸蓝色笔迹大片洇湿,
泪珠晕开重重印痕。
27.3
……为什么?
27.4
第二天路过数字业务总监办公室,百叶窗内下属裙摆撩至腰间,滑过臂弯;液体从白色药瓶滴落而下。监控中她从银白车辆走下,发尾湿润,步伐踉跄。
这一回他的酒局大概也不用参加了。
夜里十点准时回程。他胸口堵着一团火,窝火,极度的窝囊,而且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没头苍蝇乱撞一样的窝囊。停稳车辆,他压着火气问:“要你做了吗?”
“您误会了,曜辰总。”她轻轻地说。
“是我自己想找男人做○。像您说的,旧情复燃。”
“——我○,忍不了。”
27.5
当晚他发现黎潮身上有三处穿孔。
金属弯钩竖穿而过,
两侧都在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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