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23

叶青身上烫得吓人。

他本身体温偏低,可能是体寒,向来手指冰凉。但今晚从一开始手就滚烫,衣服不脱你还没发现,皮肤烫得比发烧还厉害,明显超过38℃。而床上黑发散乱的醉酒青年毫无自觉,还在恍恍惚惚地抬手玩你的头发。

影响智力了吗?酒精中毒会死人的。

你捧住他的脸,仔细观察。“叶青?”

“嗯。”他眼眸湿亮,声音很轻,微笑道,“黎潮。”

视野中青年身陷雪色床榻,黑发凌乱黏在额角,鼻尖还在微微渗汗;下方月白衬衫敞开,单手松散垂落,肌肤呈现浅淡的绯色。仔细一看,竟是连锁骨都泛红。

…这是喝了多少?

从认识起,从没见他醉得这么厉害。

你拧眉靠近,手背贴在他的额头,轻声安抚。

“我在。”

这句回应似乎点燃某个开关,额头滚烫的前调酒师自下而上凝视着你,忽而自顾自地、自得其乐地微笑着喃喃起你的名字。

“黎潮,…黎潮……黎潮。”

“我在。…今晚喝了多少?怎么喝这么多?”

你俯身用额头试温,这一次感觉更明显。是类似发烧的温度,需要物理降温。

“八两,或者一斤?”叶青不太确定,露出轻飘飘的笑容。

“…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傻,但是保险起见问一下,你喝的该不会是五十多度的白酒吧?”

他看着你,桃花眼**地弯起来,还是轻飘飘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应该知道酒精中毒会死吧。”你直起腰,从高处盯着他,语气冷下去。“没进医院算你命大,这个量够你急性中毒三回。”

“黎潮…,我好热呀…”他轻轻地、撒娇似的,半分委屈地叫你的名字,“我也没有办法…”

你扯下他的手。“我给你拿湿毛巾。”

“不要毛巾。”叶青执拗地摇头,指尖又缠上你,“你抱抱我。”

“………………”

微妙的失语。

这个人,可能因为调酒的爱好,不但酒量非常好、对于自己的量也非常有分寸。一般饭局喝过酒都跟没喝一样,意识全然清醒。回想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喝醉。

他为人疏淡矜贵,清醒时从不会这么讲话。

“我不抱。”你说,“醉鬼没有资格得到拥抱。”

“…有味道吗?”叶青伤心极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那我去洗澡…”

“喝了酒都有的,我喝酒也会有。”醉鬼是没有自由行动能力的,你单手一推,把他按回床上。床垫柔软回弹。衬衫敞开的俊秀青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你推倒,仓促握住你的手腕,下一秒重重陷进床榻,发出低低的喘息。

你心平气和:“不许洗,洗了会死。你今晚就这么睡。”

“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受伤地说,“我去那边吹吹风…”

“不许起来。谁让你动了?”

“黎潮…阿潮…”他双手握着你的手哀求,看来真是醉了,半句昵称竟用沪语讲出,眼眸湿润,好似已经委屈到了极点,“不去你要嫌弃我的,不抱你我睡不着…”

他讲的是方言,发音软糯黏连,像是撒娇。

这是…父母教的?应该是小时候学的吧。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讲方言。还以为生下来就一副风流少爷相。

然而你的表现仍然冷漠。

“喝吧,再多喝点。休克更不用睡了,直接去医院洗胃。”

“我有数的…”他轻轻辩解,“这个量刚好到顶,再喝才会进医院。”

“还会控量呢,表扬你。”

“黎潮…”他伤心极了,“你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都把你带坏了。”

……他不说你还没意识到。刚刚的刻薄劲是真像某个白手起家大老板。

你冷着脸,原本还是生气的,听到这句,没忍住破功笑了,很不解气地又推他一把。他捧着你的手按在胸口,见你笑了,也挑起半个迷离的笑,柔声求道:“你抱抱我,好不好?黎潮…黎潮……”

“别磨了。”你温和道,“说要给你拿毛巾你不让,敷了湿毛巾再抱你。”

“我没事的。”他哀哀地说,还是缠着你不放,“别去,别走。不用敷的…”

“就这么一会儿手都被你攥热了。”你回,“抱着不是更热吗?”

“热也没关系。”

“你刚不是说热才想抱我吗?”

“……”醉鬼看起来大脑宕机了。过载灼烧半晌,实在想不出理由,求饶似的轻轻唤道,“黎潮…”

你轻叹一声:“好了。你听话,我去冰毛巾,马上就回来。回来就听你的,好不好?”

叶青醉眼朦胧地望着你,思索许久,柔声道:“我陪你去。”

你去给他洗个毛巾是能从家里跑了还是怎么着?

你安静半晌,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出门抽根烟。”

叶青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喃喃重复,“我陪你去。”

还缠?

他要把人缠死吗?

喝酒的是他,被影响情绪的却是你。可能因为傍晚小石那句提醒,可能是他难得的软弱终于让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有了宣泄点,胸口涌现突如其来的强烈抗拒,紧随其后的粗暴动作几乎出自本能。让醉鬼保持不平衡远比平衡更容易,单手稍微一推,便即刻重摔下去;你手掌重重发力,蓦地把他压回床上,任由他发出低低的痛喘,居高盯视而下,冷冰冰地重复:

“我去洗毛巾,你留在这;还是我去抽烟,你去拿?叶青,你自己选。”

醉鬼满脸空白的望着你,好似听不出话音中鲜明的不耐烦,看不出你骤变的态度,怔怔发问:“…为什么非要去?我们一起…”

你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喃喃道,“应该在外面,散掉味道再回家。”

“…随你怎么想吧。”你松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声气重新温柔下去,“我出去一下,回来给你洗毛巾。你别起了,就躺在床上休息,等我回来。听我的,好不好?”

醉鬼好像听不懂话一样看着你:“你去哪儿?”

“抽烟。”

他看起来很困惑。“在这儿也可以。”

“我不喜欢在室内。”

“…那我,陪你…”

“不要。”你盯住他,心平气和,“我就是不想在这待着,叶青,你听不懂吗?”

醉鬼版叶青真的听不懂。他的反应是无措的。

“黎、潮…?我哪里……”

“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己情绪有问题。你让我出去自己待会儿行吗?”

“黎潮…?”

光下他眼眸湿润,神色无措,向来俊美而风流的脸颊一片绯红,半敞衬衣下肌肤泛起冶艳的淡粉。

他不常醉,难得一次酒酣耳热,面上不见半分平日的从容不迫,视线像做错事的孩子,求恳般脆弱而依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你的手抱进怀中。

“黎潮…”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集团副总裁,酒后要痴缠地喊情人名字,求她拥抱,模样还如此俊秀;对方但凡有一点心,恐怕都要又无奈、又满足地与他相拥吧。

是啊,你为什么非要去呢?他又不是真发烧,有什么必要拿毛巾?就算要拿,也可以和他一起,也可以先拥抱他。但看见他这张脸、这份自然而然地向你撒娇,展露未对任何人展露的孩子气的一面,下意识认为你一定会接受的态度——

先于稀薄的柔情,胸口涌现的是浓郁冰冷的憎恶。

——我爱人现在不知道什么状态呢,你个有家有口的大富豪倒是要让我安慰了?被你害到妻离子散的人还没说什么呢,叶先生,叶总,您凭什么难过?

这是只有叶青醉到意识不清才会窥见的一星真实。

但这一星真实也很快隐没下去。

你长出一口气,柔情道:“让我去一趟,好不好?可能是瘾犯了,这时候不去难受。…二手烟对身体不好,让我自己去吧,好不好?”

“…好。”醉鬼喃喃着,仍然抱着你的手。你起身抽离,抽到第三下他才慢慢放手。

直到走出房门,视线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

……

中心地段三十层,使用面积410㎡,动静分区,客餐厅一体化,中西双厨,L型全景落地窗,南北通透,环幕直观江景,对面即是晟奇高楼。高楼鳞次栉比,星光点点;晚风拂波,江景璀璨。

手肘半撑窗格,奢石触感冰凉蔓延。尼古丁镇定躁动神经。黑发散乱飞舞,白雾融入风中,倏忽飘散晕开。

七分二十四秒进盥洗室,十五分整回卧室。

无论吸烟还是浸透毛巾,都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

大概生理期快到了,难以遏制的烦躁。不想应付他。能上床还好;不上床单纯照顾醉鬼其实也还好;平常做噩梦那种程度也没关系,说几句我在就睡着了,最烦的是他还要半梦半醒地跟你聊天。

……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或许会觉得可爱吧。

即便现在仍是迷人的。

正因为你确实能感受到那份迷人。

才格外地,感受到更上一层的,负面情绪。

希望他已经睡着了。

进门时醉鬼还是即将半滑下去的姿势,姿态松散地仰躺,一动不动。睡了吗?卧室灯色雪白,太亮了,你操作面板调成夜间模式,轻手轻脚地坐在床上。他的体温还是很高,特别烫手。刚刚一直开着窗,会不会感冒?但这个体温更不能捂着。夜灯昏黄,你叠起毛巾,正要往他额头放,心中忽而一动,垂眸正对上幽幽的视线。

他醒着。

“…怎么不睡?”你轻声问,湿毛巾压在他的头顶。他抬手握你的手。浸透冷水的指尖与醉酒滚烫的指尖,相接刹那传来烫伤似的炽热。

“在等你。”他轻轻说,听起来比刚刚清醒一些,“你走了十五分钟。”

“…嗯。”

“想要吗?”

“…这时候?你可以吗?”

“你想的话。”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喝这么多○得起来吗?”

“可以的。”他轻声重复,“你想的话。”

“…好了。不要说傻话了。”你慢慢叹出一口气,抬手摸他的头发,手臂柔和地环住他的肩。“我回来了。”

“…黎潮。”

“我在。”

“…问我。”

“……”

“黎潮…”他的声音很不稳,“问我一句。”

“…今晚发生什么事了?”你静默许久,半撑起身,柔声问,“刚刚说、跟○○的人,你也没有办法,是怎么了?”

长发滑下肩头,摇曳在他的侧脸,浇落模糊碎影;如一扇游动的蛇。他终于露出一点软弱的微笑。

“审批的事,下面的人说错话,我爸要我去陪。”

这是你第一次听他用正常的方式称呼父亲。

“…带下属一起去的吗?”

“不合适。”他低低地说,“研发不懂这个,上了桌更要得罪人。”

“研发总是王先生?他很专业啊,审批怎么会有问题?”

“太专业了。”叶青无力地笑了一笑,“问人家到底懂不懂国际最新标准,说人家查的东西落后于时代。”

…这确实太专业了。

“王先生平常脾气挺好的,怎么这回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叶青看着你,某个瞬间醉态似乎消失了。你错开眼。

“……你身边的人脾气都好。”他抬手撩起你的长发,轻声解释,“对方的标准确实有问题,正因为比较模糊,才有操作的余地。介于两者之间,所以通过或者不通过都可以。…这时候就要看我们的表现了。”

你明白,但是不理解。本能地对这种斡旋感到抗拒。“…他不去,今晚只有你么?”

醉意再度上涌,那份提及工作的清明流水似的划过了。青年用鼻音闷闷地回:“嗯。”

其实能猜到他今晚是什么处境。

商务宴请,下属得罪了人,一整批产品审批流程被卡,对面本来就有恶意,下属本人还不参与。

一场鸿门宴。

“明天要休息么?…别动,我给毛巾翻个面。”

“嗯,上午不去了。”

“下午有会要开?”

“黎潮…”

“…知道了,不聊工作了。”你轻声说,掌心落在他的发顶,“今晚辛苦了。”

“…黎潮。…黎潮,黎潮……”

他又一次、不知怎地,自得其乐地喃喃起你的名字,变本加厉地玩起指尖的长发,露出了轻飘飘的笑容。

脸颊烙下修长炽热。垂头望去,青年发丝湿润,脸颊绯红,细细地、痴迷地凝望而来,仿佛恨不能将眼前人刻进眸底。望着望着,狭长眼尾晕红,愈发醉态横生、愈发意乱情迷,喃喃之中,竟渐渐溢出一种迷恋至微微发狂的混乱痴态。

“黎潮…”声气极尽柔情,掌心烙在你的侧颊,另一只手缠上后心;大概被额前湿冷唤醒一部分神智,这一次又是温柔、又是撒娇地求道,“你抱抱我…”

纱窗外凉风吹拂,窗帘微动。夜灯投下昏昏长影,窗外江景辽阔,夜幕高楼璀璨。

晟奇是其中之一,崇越S酒店也是。

你单手撑在他的身上,指腹压在湿热毛巾,垂眸望去,一动不动。

“黎潮…?”

“……”

“黎潮?”

“…毛巾该换了。”

“别,”他狭长的眼眸几乎浸透了,指尖攥紧,颤声求恳,“别这样。黎潮,你不能……”

你扯开他的手,拎着温热毛巾起身。他想拦,实在醉得厉害,拦不住,被你又推一把,终于倒在床上不动了。

这一次是十分钟。

浴室墙上是纯黑色动态艺术时钟,听说从瑞典进口。二十四个模拟时钟构成数字化版式,白色指针无序环绕,时而勾勒清晰数字,时而只是无意义的图案。

脑中一会儿闪过曾经的家,长长的消息条,桌对面友人担忧的神色;一会儿闪过纸醉金迷,炽白玉牌,地标建筑一览无余的璀璨视野。

再回房青年还是仰躺,即将滑落下去的姿势,掌心松散搭在床角。

这一回睡了么?你轻轻碰他的手。温度似乎降下一点。正要去按控制板,黑暗中指尖触碰的手指倏地抬起,握紧了你的手。

“…别走。”他喃喃重复。“别走。”

“没有要走。”你柔声解释,“我去关窗。体温降下来,再吹风要头痛的。”

“我头不痛!”叶青失控提高声音,下一句就不稳地弱下去,“也不用冷敷…你陪在我身边就好。别走,别走,好吗?”

主卧墙面色调黑白,有一线金色的点缀,长影落在金边,边缘模糊不清。

你面向墙壁,侧身站在床边,一只手被他紧攥,一只手缓缓向下滴水。

水滴重叠落影,一如声线寂凉。

“我不想聊天。”

你甩开他。走到窗边,静默许久,关窗坐回床上。再度缠绕的温热有生命似的攀爬而上,叶青极勉强地直起腰,自身后环住你的肩,轻轻吻你的耳垂。

醇厚烈酒与木质凉香。

他的气味仍然是好闻的,贴合处柔软欢欣。

“…知道了。”

耳畔声气仿佛随时要颤抖般不稳定,细吻连绵落下,硬是挤出了一声暧昧的轻笑。

“…想要什么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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