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07

客观来讲,两边各有利弊。

晟奇行业前景非常好,大有可为,唯独岗位不太合适。叶青上位之后或许会为你安排相应职位,但那就太久了。且不安排的可能性更大,依照你对他的,主要是缠人程度的了解,大概率还是做他的随行秘书。就像沈曜辰说的,最多做到董秘。

崇辉这边前景确实不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职位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合适。你听得出他的意思,给你画的饼是,有机会一步一步做到高层。很合理,你确实有经验,有能力,再得到集团高管的支持,晋升是很轻松的。

对比起来,崇辉当然更适合你。

但。

但是。

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吗?

不都是——

——靠裙带关系吗?

……

……

沈先生要派司机送你,你说不想回去,都出来了,想逛一逛。他想了想,问:“那我送你?”

“不必了。”你礼貌地说,对他微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谢谢您的好意,沈先生。…我们下次见吧。”

和某位大少爷不同,沈曜辰是听得懂人话的。讲到这一步,自然善解人意地同意了。临走前还是送了你一段,走到公司楼下,将分别的最后一句话是:

“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黎潮,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崇越随时欢迎。”

今天太阳不是特别大。

晴空万里,天色蔚蓝,云层边缘像细碎泡沫。

中午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有湿润的气流,微风夹着雨气,肌肤黏润湿凉。

园区蜿蜒一条窄窄的溪流,循溪而下,是一汪小小的、碧绿的湖。小得容不下湖中亭,只在湖畔树荫设下三张长椅。

木质椅承担重量,轻微的嘎吱声。

湖面波光粼粼。

清风轻盈拂过,纯白裙摆飘扬。

淡蓝色的天空。

手臂抬高,五指张开,天空分割成深浅不一的六个色块。云彩。蓝白交界。蔚蓝。金色的太阳。浓淡相宜的色彩。

光彩缤纷筛落,沿着湿凉清风,纷纷扬扬洒下。颜料染透指尖,滑过指根缝隙,颗颗黏稠滴落。

长椅,凉亭,远方的太阳。

湖面,清风,跃动的金影。

“……”

湖畔青柳垂丝,纤枝微扬,细叶淡绿在余光中摇曳。

晴空,日光,长椅,树荫之下。

这里种的是柳树。

“……”

惫懒。

藏红花发挥作用。愈发的散漫而倦怠。念头、一个接一个,打着飘儿地从水面般寂静的脑中掠过。一道飘忽的影。而后是一声沉底的「嗵」。

“……”

中午吃的是什么?

不着边地,想着不相干的事。晃晃悠悠地。半漂浮的。被现实话题扯落的意识,在碧绿的水的波纹中升高了。

某个瞬间仿佛意识消失。

眼底残留切割的色块。

感知上只是稍作休息。

天蓝与泡沫般的乳白却渐渐夹杂粉橙霞光。金色的太阳愈发地金、愈发地暗,从一轮高悬的日头,扩散成半轮残缺的落影。

霞光漫天。

你半梦半醒地拨通电话。

……

傍晚,日落黄昏。

电话接通,那头声气轻缓飘忽。

像午间靠在肩上,感知不到重量,一抹浮云般,神游物外的形容。

“席哥。”

声气、呓语似的。

“你下午回浔州吗?”

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电话那头,近两个月未归、如今已另有居所的友人的妻子,自语似的,游离笑道:

“…捎我一段吧。”

……

……

叶青在办公室出神。

黎潮不在身边,有三分之一时间他在出神。

遇见她之前尚且不是这样。

遇见她之前他工作很敷衍。

他的工作本身也不需要太认真。

叶岳奇从不给他派真正意义上的工作。

可能觉得他会搞砸。

他没有搞砸过。

叶岳奇不给他搞砸的机会。

董事长了解他。很多事他会故意不做,拖到事情解决不了,把烂摊子甩到他脸上。

反正都说他烂泥扶不上墙。

旁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感到一种轻飘飘的随波逐流的快乐。

他没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念头。

可能更小的时候有。小到什么也记不清的时候,有过曾试图证明自己的往事。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好像从没有在意身边人的话。

没有什么好话。

毕竟一直有一个对照组。

但这也无关紧要。

他不是有什么凄惨过去,因此变得不太一样的那类苦难角色。

他也不觉得什么事称得上苦难。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是轻松的。他绕过沉重的东西,轻飘飘地走在一条只感受美与愉悦的路上。

他天性如此。

叶青从小就不太一样。

三岁前他表现非常迟钝。小孩子大多爱哭爱闹,有生理需求时无法沟通,只能以哭闹表现。但沈韵说他小时候几乎不哭。

他总是盯着某处发呆。

可能是画,可能是别墅拐角楼梯扶手的花纹。可能是天花板流水般的浮雕。

简明扼要地说,叶岳奇怀疑长子有智力障碍。

他硬是逼着妻子又生了一胎。

沈韵是大家小姐,生育这样的苦,她是很不耐烦再吃一次的。但她那时也认为丈夫的怀疑有道理。何况叶岳奇身边一直留着大学时期的初恋情人。自然,妻子家大业大,事业未发展至如日中天的叶岳奇是不敢在外留后的;但倘若长子真有问题,她又不愿意生,难保对方生出二心。——这个阶层的男人想要孩子,总是再容易不过的。瞒过妻子也不是难事。

但她怀胎时就很不乐意。到二胎生下来,叶岳奇理所当然地把长子搁置一旁,好似根本没有这个孩子,更是让她燃起一种厌憎之情。

因此她更偏爱长子。

基本上,叶青是母亲带大的。

说「基本上」,是因为沈韵也很忙。她的「带」,不过是偶尔带孩子出门逛个街,看个展。

她甚至没空带孩子旅游。

但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叶青的性格在儿童时期很不受欢迎。

他的性子,不能说慢,只是做什么都不疾不徐,自有条理。他从小就有耐心,虽不常有想做的事,可一旦上心,少有做不完的。这点叶堇就不一样,叶堇总会尽快、尽好地做完。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是这样。因此叶青就显得格外不合群。

他上国际私立学校,家室又不错,没有校园霸凌的事。

所以他只是没朋友。

情况大概在中学时期发生改变。

初中时期,他身边就开始围绕女孩。也巧,如今圈子里的朋友,大多是那所国际初中的同学。他一视同仁,对谁都是一样。到了高中,从不看他一眼的父亲渐渐有所觉察,第一次注意到长子。

他意识到长子不但不是想象中的智力障碍,或许意外地很聪明。

叶青活得一直很本能。

他的排名永远在30%左右。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从不主动交朋友。

最低限度的付出。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自然而然地。

觉得这样最方便。

叶堇的死是他第一次选择「麻烦」。他的人生全盘改写,目标支离破碎。

七年前主动接触黎潮是第二次。他忍住了,没有更进一步。

今年年初,邀请她喝酒是第三次。她的人生全盘改写,目标支离破碎。

他也一样。

他终于接手真正的工作。

……黎潮好像直到今天还以为那次是□□。

叶青对此仍感困惑。

因为酒里真的什么也没加。

可能她对某种特定酒精有点敏感;可能贤妻良母做太久,数年不喝洋酒;可能热饮味道甜,度数高,容易喝多。…她,真的,就只是喝多了而已。

至于其它反应。

……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事后都怀疑是不是不知不觉中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自然,他是很会的。但她的反应远超他的预料。

之后的事也一样。

他知道她接受不了。很排斥。

但她是喜欢的。她,特别地…投入。散开的头发会飘扬,汗珠沿鼻尖滚落,每一次她都在发光。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顺应她的期待。

他很清楚黎潮真正憎恨他的点是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

……可那个男人无法保护你呀,阿潮。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或许能给你一时的安稳,但像你这样的女孩,他是抓不住的。

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不会幸福。

黎潮周身的空气和其他人不一样。

只有他这么觉得吗?只有他觉得黎潮从头到脚、都像是海水深处瓷白的女神像吗?她崩溃的样子像烧毁的纸质脆壳下璀璨的琉璃。她被压垮时很可爱。哭起来非常可爱。安抚他时有意让他痛苦的抽离使人着迷;羞辱他时冰冷的恶意也像恩赐。她认为他是漂浮的吗?但她才是越升越高的那个人。他只是…

…想抓住她。

……

……

下班时间,她还没有回。

最近她开始不回家了。

她是不是厌倦他了?她有点喜新厌旧。还是真像她说的,他缠得太紧,惹人讨厌?但他已经允许她夜不归宿。…也不能天天不回家吧。她想跟男人找刺激,沈曜辰不行吗?各方面都很合适。

……

地图上蓝色光点越来越远。

……

电话拨通,他语调轻柔,声气平和。

“在公司吗?…备车,今晚去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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