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深夜,地上停车场,车内。
他在想她和沈曜辰的婚事。
在他看来这个选择皆大欢喜。也不仅仅是为拴住她或者利益捆绑。
他多少知道她对现在的处境有些道德感上的排斥。或许她认为这是「道德感」,但他认为这只是和之前让她痛苦的东西别无二致的、她为自己戴上的枷锁。
她太完美主义,难以接受自己的人生有污点,道德污点也一样。
他不认为她真在意所谓道德。
不过她在意,那他很愿意替她解决。
无名无分的给人当外室,说出去确实不好听。自然,他们身边这么做的人很多,长期关系并不少见,知情人早习以为常,说不准对她还有些尊敬。但她原本不会经历这些,有负担也很正常。既然这样不光彩,就让她结婚吧。想来作为某位友人的妻子出现,周围人再怎么也不会轻待她,即便再有流言,也是同阶层之间的恩怨,不会涉及更轻慢的猜测。
起初他没有想过沈曜辰。
这事最开始是沈初曦提的,此前他想的是向锦昀。但这人…,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债,养得起她吗?他倒是愿意养情人和她的丈夫,那样更方便;不过向锦昀恶习虽多,也不是只出不进,主业收入颇丰,只是爱挥霍钱财。这对伴侣算是好事,毕竟买的东西大多是她享用。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不会薄待她,仍然对某人放浪形骸的习性感到本能的排斥。或许也有一些隐隐的恶意:毕竟向锦昀用不着继承家业,有钱有闲,自小玩到大,从事的是个人喜欢的行业,还有家族支持;即便数次把自己玩到生死险境,本质仍是他们之中最自由的。
再说艺人工作全国各地一待就是几个月,她去探班多累?他多少嫌弃,态度并不非常支持,对方提了数次,都模棱两可地糊弄。都是人精,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其实对方第一次就明白他不满意,但那时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既能让她有名分,又能让她留在身边,还能给她优渥生活地位,且是圈子里的男人——这么苛刻的条件,他从哪找?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好东西,更重要的是都不会允许她婚后同朋友交往。即便他和向锦昀都是不愿意的。可谁叫他离不成,向又偏偏欠他一大笔钱?当时他想或许只能这样,不能指望更合适的对象从天上掉下来。
——结果崇辉年中董事会开完,这个圈子里硕果仅存的好东西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
仔细一看,沈曜辰和她前夫还有几分相似。
家室、学业、工作、能力、性格、相貌。样样都是顶级。甚至还干净,专情,不爱玩。
他真以挑未来伴侣的眼光在给黎潮挑对象。她要是不愿意,他还要斟酌一下,但刚巧她最近爱玩起来。
跟谁玩不是一样?
这个还不会管她在外的事。
…她身边的人,他都很看不顺眼。他非常、非常讨厌那些男人。他有时想把她锁起来。但她。即便是,从他身上走下,黑发打湿淋漓、面颊绯红、微微喘息的样子,也非常…美丽。
她知道这会让他痛苦,仍然去做。她发泄时的一部分目的是让他痛苦。她始终想着他。她心里有他。
这也让他感到一点似梦非梦的满足。
她发现了吗?她…
……叶青在出神。
他没有太思考她现在的情况。这是可以轻易想见的。只是不确定对象是谁。席重亭吗?那男人虽是泥堆里爬出来的腌臜货色,作为结婚对象差得多,玩一玩却还勉强够格。
也或许是她前夫。不过可能性较低。她折磨人的手段几乎是天性…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准确地说,是他漫不经心的想到凶手的时候。
——寂夜陡然击碎巨响!
车辆接连十数下巨震!车窗刹那蜿蜒蛛网裂纹!尖锐报警划破空气!他反应数秒,才意识到有人在砸他的车。
……这是防弹玻璃。
这人徒手把防弹玻璃砸裂了。
……
……
他猜到可能会很难砸碎。
实际操作比他想象中更难。国内禁枪,防弹玻璃少有BR6级以上的,但BR4级也足够抵御绝大多数的人力破坏,几乎不可能凭人力砸穿。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砸穿。
短时巨力精准连续叠加同一爆破点,数十次巨响紧接着蜿蜒蛛网裂纹。一分钟后他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该把撬棍换成钉锤,或许里面的人患有耳疾。这时车主终于降下十分之一车窗,半是厌烦的语气,冷淡开口。
“季先生。”
晟奇的太子爷关掉报警器,还算礼貌地说。
“深更半夜,您找我有事吗?…防弹玻璃换起来很麻烦,您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下车。”他平静命令,“或者你可以试试警察先来还是我先把玻璃砸穿。”
话至此处,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隔夜晚灰暗的车窗望向对方,同样礼貌地叫了一声:
“——叶先生。”
……
叶青一向不是能用威胁拿捏的对象。何况深更半夜,车外是身形壮硕、手持凶器、极端不理智且同他有夺妻之恨的成年男性,下车无疑是投身险境,是不折不扣的不智之举。
他的第一反应几乎要说「那我们就试试吧」。
但转念他又想到黎潮。
让这男人留案底,他是再高兴不过的。但黎潮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有意设计,害人前途无望?其实他不担心她误会,一口黑锅,背了就背了,他担心这事再让她旧情复燃。
…不如他来做这个受害者。
他思索片刻,移至驾驶位,先给陈助理发消息说明防弹玻璃事宜;这才按开副驾车门,对那男人微微一笑。
“请上车吧,季先生。…我相信您一定有要事要谈。”
——野蛮原始人的答案是冷笑一声,
巨力蓦然把他掼在地面!
……
……
凌晨两点。客卧。床。
浑身脱力。呼吸困难。嗓子里像有火在烧。
把安全词设成他的名字绝对是个错误。
后半程不知道是在喊他还是在说不行,他要停你说继续,他以为可以,你说不行。整个过程都是混乱的。到最后那两个字只起到让他更亢奋的作用,安全词变成催化剂。本末倒置,背道而驰。
你怀疑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让你喊他名字。
…感觉,倒是,还不错。
夜静更阑,客卧无声。你趴在他腿上喘,他坐在床边点烟。粗支烟味道大,是你新买的冰淇淋味凉烟。银白心型打火机火苗燃起。溢散白雾夹杂奶油淡香。他两指夹烟,吐息沉沉。掌心垂下时你凑过去含住滤嘴,烟尾火烬燃烧。他似乎笑了一下,抬手很重地摸你的头,把你压回腿间。你抱着他的腰埋下脸。有点恶作剧的意思。他这次真的笑了。“又不累了?”
“不行吗?”你亲他一下。
他深吸一口凉烟,掐灭在矿泉水瓶。“行。”按住你的头压下去,简短道,“来。”
就这个年纪来说体力未免太好了。
“重亭…”你轻轻叫他的名字,双臂环绕、抱住对方结实的腰身柔声求饶。“我错啦。”
席重亭又很重地摸你的头发,说:“好。”
能感觉到是真的累。话都少了。
你别的地方比较弱,唯独这种事特别有精力。叶青他们都会先用一些别的手段消耗你的体力。但他没有。…把你做到这个程度,好厉害哦。
想的话还是可以继续的。
但是确实两边都接近极限了。
心脏跳得又慢又重。呼吸缓慢,四肢下陷。仿佛血液的流速都变缓了。又热。胸口血液烧得发干。
他身上的气息冷冷的。
不是气温的冷,就是…很锋利,排斥性的。锐气。
接近后皮肤会出现本能的刺痛。
但近到一定程度,就好像,挤进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空间,锐气变成向外的。贴近他就只是贴近他。
…味道很淡。皮肤本身没有味道。就是肉。皮肤。人。动物性的气味。
“怎么了。”他压住你的脑袋。你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小幅度闻他的味道。感觉有点变态。像动物。脸红了。小声说,“没味道呀。”
“嗯?”
“一般来说会有吧。每个人的。味道。”
“。”席重亭沉默了。
听着不像坏话,但他没听懂。描述太抽象了。很难接话。
“就是,嗯。比如我是什么味道的?”
这个他能听懂。“香的。”
“不是这种。”你轻轻咬他。“说具体一点。”
大老板又沉默了,没听懂,但思考。你抬手去碰他鼻尖,把手腕贴在他脸上。
“应该有吧?味道。”
温和安静的互动。小幅度的动作。
柔声细语的。轻浅的气氛。
激情过后是半分温顺的态度。气场柔和下去。有点黏人地,像摇曳的柳枝,缠在身侧,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听不懂。
但是他喜欢这种氛围。
心情温柔地沉静下去。无时无刻不在汹涌的对权欲的渴望和躁动,被若有若无的温暖抚慰,像水面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慢慢消散了。
“好闻。”他低声说,嘴唇不太熟练地贴向你的手腕。
“…不是要你说这种啦…。”你有点泄气。
“嗯。”他还是摸你的头,“我词汇量少,想不出来。就是好闻。”
“哦…哦。”你小声说,“…对不起。”
他好像念书很少。
记忆里每次会议都很认真在记笔记,硬皮笔记本厚厚的。是学得最认真的一个。会后会问讲师不懂的问题。在领导层其实有点格格不入。在奥瑞工作的时候,还撞见他问周教授问题。
从他创业的时间想,是刚刚念完义务教育吗?还是中途就辍学了呢。
上次,对你说「当时有难处」,语气云淡风轻的。
有点局促。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像说错话了。好像在他面前没有感到压力的资格。一半是、唤起了迟来的歉疚感,一半是真心这么想,你低低地说。
“很不容易啊。”
“过去的事了。”他难得安静,声气和缓。
“…可以问吗?”
“没意思的。”
“…哦。”
“想问就问吧。”
气氛宁静温和。
今夜满月。月光如水流泻,铺成一层薄薄的雪纱。空气中游动着凉柔的浅淡银光。万籁俱寂,澄明的安静之中,交融眸光寂静柔和。月下人影重叠朦胧,仿佛格外温柔,仿佛在静静发光。
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月亮太圆。
也或许这个夜晚只是一场梦。一场放任交错的梦。
“…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普通人。”掌心慢慢交握。他说,“做点小生意。”
“啊。”你说,“有家族渊源吗。”
“小作坊。”声音很低,“就他俩,夫妻店。那年有单三十万的定制,量大复杂,他们借钱出货。交付后对方破产了。”
“…抱歉,是因为这个,才……”
“不是。”他的指尖在你掌心摩挲,动作缓慢沉重,“走背字。你学这个知道,小作坊,原材料成分不好,他俩每天早出晚归,不注意防毒。就病了。后来听说是有个工厂胶有问题。两三年工夫吧。”
“…你呢?”
“嗯?我当时小,没去帮忙。没事。”
“父母生病的时候…”
“他们互相照顾。”他笑了一下,“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呢。后来法院清算,铺面抵押拍卖,就出来自己干了。”
“…十几岁?家里没有亲戚吗?”
“嗯。”
“具体多大嘛。”
“初一。”
“……”
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题太沉重了。
想象过,但想象中的是比这个更…不知道,好像更悬浮一点。至少不是这种过分贴近现实的故事。因为几十万货款无法交付,资金链断裂,破产卖房;又因为工厂材料出问题夫妻双双生病去世,把刚上初中的孩子留在世上。
三十万。他现在有多少个三十万?你花掉了多少个三十万?
席重亭又笑了,还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刻薄的笑,重重地揉你的脑袋。“说了没意思。”
你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好难啊。”
“各有各的难。”现在功成名就的青年企业家反应很稀薄,“他们赚得不少,就是命不好。”
“……”
你撑起身子、从他腿上离开,坐在床边看过去。他看起来想点烟,布满疤痕的手无意识地在摸烟盒。你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拥住他。他的手停下了,看向你。“都过去了。不用这样。”
看起来非常平静。
“不是因为那个。”你轻声说。
“好。”他说,“你过来。”
你跨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的肩头。这也是一个熟悉的、依赖着谁的姿势。他知道吗?或许不知道吧。他只是揽住你的肩。两人一起、慢动作似的仰倒下去。
凌乱床榻铺陈洒落雪白的银纱。柔凉黑发垂落在他的肩头。月光与潮水的影投落在他的面颊。
感受到的唯有相触的交融温暖。
思绪像是月光中一抹细腻的浮尘。
悬沉,游移,缠绕,交错。
寂夜悠长。眼前渐渐弥漫黑雾。
梦中谁低声叫你的名字,声音极近又极远,像天际遥遥响起的悠长时钟。浮光掠影,这夜纷乱的回忆止步于耳畔一声沉沉的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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