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什么交易。”

“帮你免了今晚上的检讨,老师那边我去说。”

柏闻晔见他跟了上来,稍稍放慢了脚步。

“就这?检讨我都会背了,默写就行了有什么难度。”赵哇一刻意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能听得见说话,但也不至于太亲密,毕竟他们还不是朋友。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柏闻晔甚至可以列入“敌人”的范畴里,不过赵哇一倒也没有这么幼稚。

柏闻晔听闻之后笑了笑,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你的检讨大差不差这件事情已经被老师逮住了,他说你要是还有下次,就把以前所有重复的全部重新写一遍。”

“什么?”

赵哇一猛地抓住柏闻晔的手臂,迫使对方不得不停下脚步。

“真的假的,检讨也要检查是不是疯了?”赵哇一一脸菜色,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专门针对你的,别人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你的检讨老师说他专门过目,”柏闻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但语气里也的确多了些怜悯的意味,“而且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字数要加到两千。”

“而且,对于你们这种屡教不改的,下一次说不定还要再加。”

霎时间,一阵五雷轰顶,赵哇一整个人仿若被滚石碾落成泥,踏出去的步伐都险些踩空。

这样下去每天还要多写不止两千字的检讨,这难道不是要了他的命?

赵哇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你陪我去个地方,我帮你免了今天的检讨。”

见这人奄奄一息的样子,估摸着他也是没心情看山路了,柏闻晔反手拉过赵哇一的手臂,牵着对方继续在林莽中穿梭。

“真的假的,你说话算数吗,就陪你去个地方就行,不会还有什么附加条件吧。”

“就......跟那种诈骗的隐形条例一样。”赵哇一半信半疑,眉头紧蹙。

柏闻晔用一种,几乎是在说“你有病?”的眼神打探了回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

“好吧,那你怎么帮我免检讨,我不是还在名单上吗,你们学生会权利这么大了现在?还能帮人开后门的。”

“没有后门。”彼时柏闻晔似乎是嫌身边的人太吵了,路过一棵浆果树时,顺手抓了一把之后直接塞到了赵哇一的手里。

也提前预判了对方要问的问题,旋即补了句:“能吃,没毒。”

只可惜,赵哇一接下浆果之后,并没有像柏闻晔的幻想那样老实本分起来,反倒是依旧持之以恒地追问着对方。

“那你怎么免,你又没权又没其他路子的,等会儿我吃亏白走一趟。”

得了,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想知道了,合计着是怕被骗。

柏闻晔终是叹了口气,说了声:“我帮你写。”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帮你写。”

紧接着,得到答案的赵哇一旋即大笑起来,好像是见识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整个人笑得弓起了身,肩膀一耸一耸地,看起来像是随时要笑趴下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哪能劳驾优秀学生干部为我写检讨啊哈哈哈哈,再说了,你会写吗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啊会长,哈哈哈哈您付出可太大了。”

柏闻晔看着眼前这人,笑得连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

好在自己一直抓着他的胳膊,不然照这个崎岖的地势,他真怕赵哇一一激动给自己笑倒进哪个山轱辘里去。

柏闻晔没好气地看着他,抢过对方攥在手里的浆果,直接塞进了赵哇一的嘴巴里,彻底赌上那些绵绵不绝的笑声。

有时候,物理手段确实要比其他手段的效果来得更快,也更方便。

“唔。”赵哇一咬到浆果的一瞬间,连忙吐了出来,他笑得太欢,甚至都没注意柏闻晔递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嘴唇接触到浆果那并不算坚硬的表皮时,他几乎是生理性地被吓了一跳。

下一秒,再看向砸在自己手掌心里,那仍印着一圈咬痕的浆果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着实有些大了些。

柏闻晔看着这人突然截断住了笑意,又猛地被浆果吓了一跳的情形,有些忍俊不禁。

他叹了口气,还是那句:“吃吧,没毒。”

拉着赵哇一的胳膊,继续转身赶路。

赵哇一举着那颗绿色的浆果,在阳光下照了照,虽然有一丝迟疑,但还是很快地咬了一口。

“我草,好酸。”

难怪柏闻晔一直要让他吃,这纯粹是报复。

这片区域的海拔其实并不算高,只不过他们走到山路并未经过正式的开发,四处纵横重叠着杂枝阻路,崎岖不堪的路程又格外艰险。

杂草丛生之中,未被剥削的尖刺肆无忌惮地往摆动的布料上扎去,脚下的枯枝落叶也被践踏得发出不算高昂的鸣叫。

赵哇一跟着柏闻晔的步伐,沿着对方踏出的印记前行。

眼前这人走得可谓是轻车熟路,既巧妙地避开了带刺的荆棘,又甚至连石壁上的青苔也丝毫未沾。

可难就难在,没有足够尖锐的开路工具,柏闻晔只能借着捡来的残断树枝,压下一些极具阻碍性的杂草。

“我还以为你要逼我说实话。”

春雨浸透的软泥死皮赖脸地附着在鞋底,以至于踩在岩石上有些难以稳住身形。

赵哇一挽着柏闻晔的手臂使了点儿劲,试图借力跳跃过去。

“那是你的私事,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不想说就不说。”

柏闻晔察觉到了对方运动鞋上的泥泞,看着赵哇一难以稳住平衡的模样,对他是否能够成功跳跃过这一道小沟渠而产生了质疑。

眼前的岩石一如既往被青苔包裹,而淅淅沥沥的春雨顺着那些沟壑,在石壁的无数个拐弯处堆积成河。

“你先别跳,我先找个地方给你搭一下。”

柏闻晔刚想阻止,可话音未落,就见赵哇一秉着一口气,蓄力往前一跃。

而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他所预判到的不安的趋势发展。

仅仅刚腾空,赵哇一脚底的湿滑便扭曲了他原本前进的方向,以更大的动能呈现出向下俯冲的趋势。

“我靠。”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太大,赵哇一并没有听清楚柏闻晔的话,他只是一味地模仿着对方的动作,可刚起身,他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一瞬间的打滑,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看着愈发朝他靠近的石壁,赵哇一心想,完蛋了。

身体失重的一瞬间,死亡的恐惧骤然漫上心头。

而另一边,柏闻晔本就注意着赵哇一的一举一动,在瞧见对方起跳动作发生变动之时,他便立即往前踏了一步。

紧接着,趁对方腾空的一瞬赶忙揽住了对方的腰,到是花了好些力气,才直接将对方搂回了自己的身上。

柏闻晔几乎是用单臂将那人的腰部锁紧,挽过来贴紧胸膛的一瞬,赵哇一生理性地攀上了他的脖子,双腿也缠上了他的腰腹。

像是抱着最后一根稻草那般。

如此一番天旋地转,赵哇一着实被吓得不清。

身侧的小溪清浅静谧,虽诗情画意却不如深水那般有天然的俯冲带,池底的石头浮翠流丹,穿过溪流的衣衫便纷纷冒出头来,倘若真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下意识的后怕,赵哇一缠在柏闻晔腰腹处的双腿紧了紧。

“这一段路危险,我抱你过去你再走。”

“谢谢......”赵哇一闷声回应着,围着对方脖子的手臂在微微打颤。

彼时,那个浸满鲜血的猩红雨夜遽然充斥进他的大脑里,在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赵哇一的呼吸,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一样的晕眩,配合着剧烈的失重感,不过不是脚底打滑,而是被一双手掐住了身体。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好像没有可以攀附的安全境地,他摔倒了,摔倒进了血泊里。

更多的,赵哇一记不清了。

柏闻晔感受到了身上人的颤动,些许歉意顿时漫上心头,他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赵哇一躬起来的背脊,兴致很低:“抱歉,是我的问题,我要带你来这里,却没注意到你的安全。”

“我逞强了,我以为我能跳过去。”

赵哇一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很闷。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些许薄汗浸透了他的衣领。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挂在柏闻晔的身上,像是苦海里抓住了唯一一棵枯木,只要稍稍松懈,便会坠入深海永不复还那般。

这种几乎称得上是恐惧般的害怕和以此产生的生理反应几乎将赵哇一最后的面具也全然揭下,他在混沌之中拼命抽气,试图汲取最后一口空气。

这时候的赵哇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考量要如何在柏闻晔面前伪装自己。

柏闻晔感受到了对方的怪异,连忙找哪处有弯曲的枝干可以当做天然的椅凳稍作歇息,或许山神也为此焦急,所以他们运气很好,在一个转角就遇到。

深山里骇状殊形的树木很多,历经百年千年,那些年迈又沉重的臂膀被搁置在了泥土里。

柏闻晔寻了一片蒲叶作靠垫,手掌撑着怀里人的后脑勺,想要将对方放下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几近于挣扎的抗拒。

泛白的双手此刻正紧攥着他的外套,本是轻轻搁置在肩膀上的脑袋因为这一抽离的举动而靠得更进了些,几乎要缩进柏闻晔的身体里。

赵哇一还在发抖,但已不是轻颤,是有些朝着抽搐的趋势在发展。

柏闻晔不禁有些焦急起来,但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开始轻轻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嘴里颇有律动地喊着“呼吸”,“呼吸”。

他将语气放得很轻很轻,轻到能化作一缕风,期盼能吹散怀里人的阴翳。

其实,柏闻晔对这种心理创伤而导致的应激反应并不陌生,而对赵哇一突然的失态也早有预料,只是他不知道会出现在这种突发状况里。

他见过赵哇一呆滞着的眼睛、尴尬着的眼睛,还有哭红了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透过那片漆黑,他总会看到一份沉重又压抑的悲伤。

所以他才会突发奇想带赵哇一来这里。

赵哇一禁锢着他脖颈的双臂好像又紧了紧,快要扼制住了他的呼吸,但柏闻晔没有在意。

他们就这样在一片林莽之间相拥,以高山流水为被,以残缺的枯木为枕,那些虫鸣螽跃隐藏进巨大的喘息声里,当做轻语。

剩下的,是皓月在静谧的黑幕中已然高挂枝头,而晚风,依旧抚遍每一寸盎然的春意,将柳莺花燕描绘得更为清晰。

大抵过了许久,怀里人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柏闻晔依旧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像是哄睡襁褓里的婴儿那般,格外轻柔。

随着浑噩不堪的缁色浓雾渐渐消逝,赵哇一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也终于清醒。

现时他总算是松开了紧勒着对方的手臂,也将双腿慢慢地重新搁置回泥土上,只不过放开对方的时候,赵哇一的头低得很低。

不知不自觉之中,耳根处已然蔓上漫山塞野的樱色潋滟。

许是这般处境太过于令人羞愧,赵哇一气息不稳地想要起身,但却又被对方按回了怀里。

“你先别动,气息恢复之后,慢慢活动手脚,现在腿都是软的。”

柏闻晔的话很轻,但是依旧能听出有几分严厉。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赵哇一的语气仍是不稳,声音哑极了。

“不想说就不说,”柏闻晔揉了揉对方的大腿肌,确认对方恢复正常之后,才慢慢扶着他站了起来,“赵哇一,不用因为我撞见这种事就告诉我,等你想要告诉我再告诉我,不想告诉也没关系,你走走看,能踩稳么?”

赵哇一愣了愣,鼻尖有点酸,他顺着对方说的踏步了几下。

脚尖触地的一瞬还有些微微的麻,但过渡到全脚掌着地时,那股难忍的疼便全然消失殆尽。

他豁然开朗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柏闻晔时,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谢谢你,柏闻晔。”

柏闻晔对着他也笑了笑,眼角虽只是稍稍弯下,却能看见很深的笑意:“腿还软么,慢慢活动试试。”

“不麻了,谢谢你,会长。”

赵哇一依旧保持仰头的姿势,眼睛很亮,感谢的话又发自内心的再说了一遍。

彼时他仍仰头注视着柏闻晔,眸子里闪烁着的神光熠熠似乎并不因为话语的停止而抽离,起初他也并不是如此,也是历经了好几次不可控的躲闪,才换得如今这份坦然。

这下反倒是柏闻晔有些不适应了。

“不用谢,”柏闻晔摇了摇头,搀着对方的胳膊,小心护着对方下坡,但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热烈与赤忱,以至于他也开始学着赵哇一当初的模样,瞥向一旁,“胆小鬼被吓一下不胆小了,敢盯着我看了。”

赵哇一被对方调戏了一嘴有些挂不住脸,只能小声的狡辩:“你放屁......”

“嗯?”柏闻晔听他如蚊子般的嘀咕声,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他。

“没有,”赵哇一旋即转移话题,这次没再逞强在青石上蹦跶,而是踩稳了每一块石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会长,你说你要去个地方,在哪啊。”

“就这。”

“这?”

“嗯。”柏闻晔牵着他剥开了一道由无数芭蕉扇叶组构而成的门,而门的那边,是一片新世界。

晚风轻抚草叶,青树翠蔓与蝉鸣起舞翩翩,点点荧光散落遍野,似点缀繁花,亦是倒挂银河。

往北探去,小泉流水清澈透净,潺潺溪流与岩壁共同奏乐,悠扬婉转,宛如仙乐。

而群鱼漫游,宛若碎金流转于剔透,微波荡漾,把这天上的皓月也留在人间。

一碧千里链接着天壤,而群山如墨线勾勒天光渐渐隐没天际,不见袅袅炊烟,耳边却觉这静谧深处传来鸣钟轻颤。

一切如诗如画如天宫倒挂人间,赵哇一站在山坡之上,竟有些恍然。

耳边是微风萧萧,眼前是皓月满湖,一切的生灵于此刻仿佛被净化得只剩纯净可言。

柏闻晔好听的声音再次落到了他的耳畔,可他不再觉得遥远,而甚至是振动着他的心脏。

在徐徐晚风与盛大蝉鸣之间,柏闻晔并肩告诉他,欢迎重获新生。

欢迎重获新生。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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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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