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们知道就是前两个月,我们新老板正式上任了吗?”
眼见四个人的灵魂面面相觑却静默得宛若一潭死水,图斯亓率先打破了沉默。
内部的事情本来不太好在直播间外传,但看了眼官方已经公开了的新闻,图斯亓本想关闭游戏麦的手还是挪开了。
“交接有差不多一两年了吧,据说早就换了,但是这两个月才正式爆出来。”
“废话,那可是我们的直接上司。”渡渡(ID:渡人也渡己)附和道。
“一年多前‘庭室’直接改名成‘厅’了,可不明显么,再说了,‘庭室’之前爆这么大丑闻,现在才正式上任就是因为现在才彻底把以前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吧。”
屏幕上原本毅然不动的小“zhang”鹅灵魂听闻他们的对话之后,身体终于开始晃了晃。
三人均在空白区域开始移动,只剩赵哇一还僵着。
“就是啊,最近不是各个区都被整顿嘛,已经解约好多原先的主播了,大主播大概也都要被约谈吧。”
对比起渡渡和图斯亓,张哥的语调很平稳。
气口叹出的弧度,甚至不如柳叶划破湖面那般惊动。
倒不是说置身事外那般,只是他似乎确实觉得这件事平常得不过是一件家常事儿。
毕竟在养他们的平台经历了起死回生的大背景之下,任何调动显然都不足为奇了。
“哎哥,那你们这种大主播是不是早就接到消息要去约谈了。”图斯亓紧跟着问。
图斯亓作为通过战队与平台签约直播的电竞选手,个人并不会划分进这次约谈范围里。
一般是由战队经理直接联系沟通,和其他个体户的合同也不大相同。
“过几天吧,之前游戏区主管老高找过我,他们说是比较大的主播,因为有影响力什么的估计都要去唠会儿,也没啥事,目前解约的那些不都是一直风评不太好还有些什么色情不良诱导什么的,也正常。”张哥紧接着列了几个从新闻上看到的解约名单,无一不都是早就臭名昭著的捞钱选手。
眼看是所谓的“裁员”,其实更像是响应国家号召打击灰色直播。
毕竟“庭室”早期为了招揽用户量,在审核机制上简直是放得不能再宽。
“也不知道新老板的尺度底线在哪里,我现在开播连脏字都得憋住,已经连续好多天都在‘你大爷身体真好’了。”图斯亓闷声道。
“哈哈哈哈也不至于,查的是别的大事儿,你这小事儿管不着,该怎么播就怎么播。”
“张哥你别骗我啊,等会儿我要是直播间没了你负责。”
“你当我是赵哇一啊,不骗你,要是封,就我直播间这个逆天弹幕,早都封了,”张哥自我打趣道,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补了句,“说真的,赵哇一直播间没封就是我最大的安全感,他不仅逆天,还搞诈骗,你怕什么。”
耳机里张哥和图斯亓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但赵哇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一向对此提不起兴趣。
他颇为闲暇的在上班之余又摸起了鱼,两条纤细的大腿侧挂在电竞椅的左侧把手上,半截身子又同没骨头那般窝进了皮卡丘靠枕里。
怀里的薯片已经干瘪了大半,嘴巴里咀嚼所带来的“咯吱咯吱”绵连不断。
他把直播间的麦都关闭了,照常在直播间里装起死来。
手机里“厅”官方APP不断弹出推送的新闻播报,赵哇一百无聊赖的一条一条往下刷,这些内容和图斯亓与张哥的闲聊内容大差不差,都是哪些主播被约谈解约,哪些主播被下了整改警告,又有哪些分区被立了新的内容规章。
赵哇一的想法估摸着和张哥有**十分相像,他们都认为这是正常且应该的事儿。
尤其是在这个时期。
“厅”是原企业重新整改并二次转型后改的名,原本的名字,是叫做“庭室”。
“庭室”作为当时最具代表性的大型用户内容生产平台,背后的资本运营存在着极大范围的**现象,原先的老板被更替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自从“庭室”从独立小作坊开始走向大众,再到招揽各领域行业、各年龄阶层的内容创作者以及品牌合作商,巨大的经济获益和名利的加持本就会让最初的理念附上一层灰蒙蒙的**。
在金钱和名利的双重诱惑面前,想要洁身自好的人本就少得可怜。
更何况因为产业的扩展,越来越多本就打着牟利的旗号入股并加入“庭室”的高层。
且加上具有极大缺漏的监管制度的加成,以至于这些污秽随着时间的组构集腋成裘,愀然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收益网,供**的人们持续牟利。
早在前几年,“庭室”的管理层人员接二连三的因为贪污**而受到国家的搜查,从上至下的,各个部门都接收到了监察的指示。
由于**人数众多,贪污数目巨大,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特此发布了对“庭室”狠批的公告。
这无疑是“庭室”发展历程上的一次大滑坡,不仅其公信力会受到极大的损失,且其从知名度上来说会永远留下一个令世人诟病的污点。
事情被爆出之后,“庭室”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员流失,许多博主争相更换平台,都认为大厦必然崩塌。
有趣的是,查到最后,真正清廉的全是内部管理层,包括总裁与创始人。
而出现问题,处于贪污名单里的,均是外来从中谋利的入股人员。
因过渡转型时期需要大量的投资,这些蛀虫就是从此时深扎进公司内部里。
如今清醒过来仔细勘察,才发现这些人的背后全是大量注册的皮包公司。
后来董事会开了好几次会议,本以为所有人都就此不欢而散时,有人站了出来。
精准点出了“庭室”本质上的问题是在于本身企业监管力度极弱,管理层人员混乱这一事实。
那人说,想要保住平台,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要从根本上改变。
于是在平台内的艺人以及用户正因为公司问题而惴惴不安时,“庭室”迎来了管理层的大变动。
这几乎是一次大清洗。
两年后,新老板上任的同时,还与国外众多著名高科技公司达成合作,正式更名为“厅”。
赵哇一的手机内容很快滑到了底,他也都只是潦潦草草的看了眼,大概摸清了个现在的形势,其他也并没有打算多深究。
不过大致能够明白的是,新的老板是个狠角色。
为防止“厅”再次出现如此巨大的企业风险,他们的这位新老板,作为雷厉风行的严格执行人,刚上任既对整个公司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
于是就出现了如此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和部门监察,比如企业人员资历核查,是否出现散乱作风,对直播分区进行直播内容核查,是否满足正确的主播内容风向,以及对比较有影响力的排名较前的主播进行谈话等等。
甚至有内部消息说,为了使“厅”走出泥潭,更好的站稳脚跟向前发展,新老板早就提前与众多品牌集团达成了长期合作。
执行力强得有些过头了。
甚至在已经接手却并未正式上任的两年里,关于如何翻转局面,这人一定是完成了许多常人都意向不到的工作。
真可怕。
赵哇一在心里暗自默念了句。
嘴巴里的咀嚼频率不知什么时候逐渐放慢了,或许是被口腔的温度灼烧着,以至于那些还未被碾碎的薯片残渣都因时间的流失而软化成了泥。
赵哇一的脑子里很乱,像是被成片的云雾缠绕着,这些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遥想到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一个人,是纂刻进他记忆,可念想起来连心脏都发酸的人。
附着氤氲雾气的记忆里飘散着稀薄的云影,他依稀捕捉到了铺落在木桌上的斑驳光点。
但却不敢再试探身旁人的气息。
在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发散思维之时,赵哇一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年少时的悸动根本留不住那一个寒冬,就像他所轻抚的晚风,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过太平洋,吹到查尔斯顿的上空。
一切都太过遥远了。
模糊的身影不可控地在他的脑海里愈发清明,几乎是无意识地,赵哇一拉开了书柜下暗藏的抽屉。
那泛着檀香气的夹层暗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张过期机票。
紧接着,那些几乎是有些泛黄的歪曲字迹,却如刀锋般狠狠扎进了赵哇一的眼睛里。
疼得连带着心脏都在颤抖,可眼泪却掉不出来。
时间是七年前,出发地是云野,目的地是查尔斯顿。
脑海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猛地想要向前捕捉,可下一刻却发现,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而是站在机场门口最终放弃的自己。
机票上早已落下了许多无法复原的扭曲痕迹,是他在岁月里踏破的一程又一程。
可是这不过只是漫无目的的原地打转罢了。
为什么呢。
因为赵哇一自问过,自己根本没有跨过太平洋的勇气。
一切都到此为止,但他永远在自我折磨。
总是这样。
蓦地。
“赵哇一,赵哇一?赵哇一!”图斯亓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爆开,吓得赵哇一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看着薯片扬扬洒洒弄了自己一身,赵哇一倒吸了一口冷气。
“喊你爹干什么?”
“喊你半天了不做声,你聋了还是怎么。”
“你少管我,把你麦闭了不想听你说话不行啊,喊你爹干嘛?”赵哇一把嘴里的薯片残渣咽了下去,声音明显清亮了几分。
“我们在聊新老板的事,图斯亓说他还和新老板是老熟人了。”张哥接着话来了声。
赵哇一愣怔了半秒。
“老熟人?就图斯亓,你就听他吹吧,他什么德行,能认识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啊。”
赵哇一反复斟酌老张说的话,思来想去觉得很是好笑。
就连扬了自己一身的薯片碎屑都来不及管,不知不觉之中尾音都戴上了笑腔。
不知为何,反复回味起来又觉得更好笑了,以至于连手上的薯片塞了三次都没塞进嘴巴里。
这下反倒是惹了图斯亓的不愿意了:“你这什么话,卡总,你也认识啊,就那个,学生会会长。”
“什么学生会会长?还有,别叫我卡总。”
因为名字换个姓氏就能谐音“卡哇伊”,图斯亓没少拿这点打趣他。
时间久了,连带着他直播间的许多观众都开始喊他“卡总”,甚至还有人喊“小卡”。
赵哇一屡屡纠正,屡屡无果,索性自暴自弃。
只是想起来时提一嘴。
估计是嘴巴里被塞满薯片的原因,赵哇一眯着眼专心地品尝着土豆味儿在嘴里炸开的滋味,说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叫什么来着?”
嘴巴里还在咀嚼,不过已经能咽下了一大半。
“哦!我想起来了。”而图斯亓还在津津乐道的演着自己的独角戏,根本不管这人的咀嚼声。
嘴巴里软化成泥的薯片很顺畅的沿着食管滑到胃里,赵哇一砸吧着嘴回味了会儿,又打算去掏怀里薯片袋儿里剩的。
“叫柏闻晔是吧,对!柏闻晔!”
什么。
几乎是手伸进薯片儿袋里的一瞬间,图斯亓的声音从耳机里突然炸开,裹挟着机械的电流和遥远记忆里不同人声一同混响,仿佛布满尖刺的荆棘,不留情面的猛刺进他的耳道里,而后穿破耳膜,如饥似渴地张开他根茎里深藏的獠牙,开始吮吸他的大脑。
赵哇一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彻底瘫软,稍稍扶稳的薯片,再次撒了一地。
那些尖刺如利刃般一点一点挑断他那些极为敏感的神经,引得他一阵晕眩。
他险些摔下了椅子。
那些无名的痒意和痛楚似乎在过去尘土里生出枝芽来,缠绕着与他的骨髓共舞,深埋进血肉里野蛮生长,直达心脏深处。
谁?
柏闻晔?
谁?
柏闻晔!
如坠入深海般的窒息,鼻腔里被强势涌入一阵又一阵腥咸的海水,赵哇一的思绪已经被抛开得很远很远,身体疲软得无处使劲。
他身体里的一切细胞似乎此刻都停止运作,只剩柏闻晔三个字还飘荡在他这滩名为赵哇一的死水里。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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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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