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浑浑噩噩之中,脑海的记忆碎片在生了荆棘的痛苦中回溯,而那些他早在众人面前声称,忘怀了的、残缺的、破烂的感情似乎又在无形中擅自拼凑了起来。

赵哇一挣扎着想要清醒,却又无端被拉进了另一个深渊。

而只是稍稍窥探见那一番春风,他就已经知晓了年月与时分。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对柏闻晔悸动。

“考得怎么样,觉得是选文科还是理科?”庄睦倚靠着走廊的扶梯柱子,看向逆着人潮走来的两人,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彼时人潮涌动,而他们三人在这一转角停留,好不明显。

傍晚的夕阳投出缕缕柔软的细丝,懒洋洋地附着在庄睦的肩膀上,仿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可由于对方这阴阳怪气的话语,这些明媚的色彩落在图斯亓的眼里,便变得格外刺眼。

高一下学期进行文理分科考试是云野市一中办校百年以来的传统。

为的就是同学们可以根据此次考试的成绩进行自我评析,自行填写文理分科的意愿。

而原先的所有班级,在考试前,会在公示布告栏上显示自己的学科属性和带班老师,供学生们自行定夺。

这对高中生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抉择命运的关键所在。

许多学生为此还特地在寒假假期高强度补习备考,不仅为了是短阶段内弯道超车,更重要的是为了未来的人生规划。

欢庆网吧对面的小区车库甚至都开设了许多非正规的补习班。

赵哇一原先习惯挑选窗边的机位,自从打开窗帘就能看到对面车库里一群奋笔疾书的学生后,他便硬生生调整了自己的偏好,换座换到了自己平时最不爱的中间过道。

图斯亓还打趣他是不是知识的力量太过强大,让他退避三舍。

赵哇一没和他过多扯皮,便笑着附和说:“是啊,怕我看着看着突然想学习。”

而庄睦,是他们那群网瘾少年里鲜有的高材生,也是唯一一个,既经常出现在光荣榜上,也经常出现在通告批评上的神奇人物。

所以教务处那边经常免去庄睦逃课的检讨书,替而代之的,是一套新卷子。

也算是独属于他的,想让他多学习的监督方式了。

但赵哇一和图斯亓,的的确确是两个,考试只能考别人零头的学渣。

庄睦没少想过亲自帮这两兄弟补补习,但最终都被这两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如今看着图斯亓打闹式地往自己屁股上踹了一脚,便也觉得只是玩笑,并没有察觉到其中微小的情绪。

“兄弟跟你心连心,你跟兄弟比成绩是吧,我那分数手指头都数得出来,选文科理科有区别吗?”图斯亓将手里的考试袋狠狠往庄睦身上一推,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走去。

“我要去kill sniper发泄一下,不然不解我心中之气!”

言罢还举起了自己的胳膊,像是下一秒要振臂高呼的模样。

庄睦看着阔步向前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

而后转头看向了赵哇一,继续问道:“那你呢?选什么?”

现时,赵哇一正看着图斯亓离去的背影发愣,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庄睦是在和自己说话。

于是耸了耸肩,语气里没有多大兴致:“理科吧,无所谓。”

他的声音很淡,甚至夹带了些许倦怠的气息。

赵哇一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看起来十分惨白,眼窝处也总是弥漫着很重的淤青。

最近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像一直在神游。

可旁人问起来时,他也只是以是“睡不好”为由搪塞过去。

“我好像记得你文科还比理科稍微好一点,虽然都差不多,但是怎么选理了?”

庄睦听到答案之后,皱了皱眉头,脱下背包,把图斯亓的考试袋放了进去,而后看向赵哇一,敞开背包朝他手上示意了会儿。

赵哇一摆摆手示意不用,继续说道:“反正都差不多,我现在在的这个班分科之后是理科班,选理科能直接留在这,省的我到处搬书桌,麻烦死了。”

“你问我这个,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都一样。”

言罢赵哇一将自己手里的考试袋往自个背包里一扔。

未扣紧的牛皮纸袋在空中因惯性打开了一瞬,但其中资料在彻底甩出去之前,又精准地落回了书包里。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好像也在昭告着他着实对此并不在意的心理。

“哎哎哎,这好歹是大事儿啊,你这么随意啊。”

庄睦原本放松的惬意神情顿时有些紧绷起来。

虽说他早就习惯了赵哇一这随心所欲的性子,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种理由后,庄睦还是忍不住被震慑到了些许。

毕竟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且身为好朋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到劝说的义务。

“仔细想想吧,别这么快做决定,要是你这次考完,文科比理科好得多,你也不改?”

“不改,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这不是很亏吗,这次老班都说了,是专门对于分辨学生文理科能力出的卷子,和之前的不一样,还是得看这次考试再做决定的。”

庄睦看着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然有些心急,便开始苦口婆心起来。

“虽然我们总体上来说确实很颓废,但是学还是正常上的,有些东西该重视还是要重视的,毕竟我们还是要考虑以后的,我们又不是什么富二代继承人。”

“小哇,有时候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也不是说现在就能决定以后了,只是人生的很多岔路口多多少少都是有影响的,所以你还是要再斟酌斟酌的。”

庄睦一口气念叨了大半天,说到最后才向赵哇一投去带有期许的眼神。

而整个过程当中,对方似乎真的充当了聆听者的角色,并没有打断。

只是下一秒,赵哇一还是那样安静地回望着他,并没有多说话。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只是笑了笑,而在几秒之后又露出了个释然的表情。

“抱歉,我还是......就这样吧。”

“但是这样很亏啊,你看你要是......”庄睦还试图争辩些什么,可刚开口,就被赵哇一打断了。

“庄睦。”

庄睦有些不解,紧锁着眉头,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不敢深想下去。

“没有意义,虽然你和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很感谢你能够关心我,关心图斯亓,但是,有些东西,他没那么简单。”

赵哇一没有对上他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深邃又遥远的天际。

他的眼神依旧很淡,淡到似乎眸子里只剩一副空旷的躯壳。

仅是这一瞬,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苍凉感从赵哇一的身上迸发开来,那些怅然与落魄旋即化作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将他所屹立之地揉搓成一片断井颓垣。

萧瑟冷风呼啸而来,将他的鼻尖抹上了一点殷红。

赵哇一的嗓音很低,但并不沙哑,以至于那些清亮的咬字将每一个字眼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有些人是看不到未来的,我和图斯亓可能都......走不出这里。”

说者没有呐喊,也没有哭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可话里全是寒意。

庄睦听得心脏发酸,灵魂跟着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即使有柱子依靠,却依旧像是漂泊于风浪之中的浮萍。

他干裂的嘴唇试图抿出几个字音,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场寒风里,弥漫开的是无形的硝烟。

但枪口对准的,都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赵哇一没有转过身看庄睦,依旧是那眺望远处的姿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爸妈犯了事儿,跑了几年根本没影儿,图斯亓他得留在这儿照顾他奶奶,老人家估计也只有最后几年了。”

“他不是没想过未来,但是他走不开。”

庄睦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原先想要抒发的字句顿时哽在喉咙里,那股无名的悲伤落在他的肩膀上,宛若巨石陨落,险些让他软了脚跟。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光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故事本身的无措就已经让他难以喘息,更何况是主人公......

图斯亓那故作轻松的笑脸倏然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带着那些虚假的、破碎的影子,逐渐开始扭曲。

大概又是在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庄睦才稍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你呢,你不走吗?”

赵哇一听到他的话,终是回首瞧了眼庄睦,可眼神却空洞得看不清情绪。

明明发出的是轻笑,可落到耳畔的,是叹息。

“走去哪,去找我那早就死在野地里的妈么?”

霎时间,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噩梦一阵地覆天翻,裹挟着那些不堪的泥泞势如破竹般突出重围,将赵哇一本是清明的视线搅和得只剩无边无际的迷乱。

还有濒死一般的痛苦。

俄而,庄睦看见赵哇一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地颤抖,他试图搂住对方以稳住他的身形,可在即将触碰的下一秒,他看着眼前这单薄得宛若纸片一样的人,竟有些害怕对方一碰即碎。

红血丝霎时间布满了瞳孔以外的所有白色境地,泛红得不成样子的眼眶泫然欲泣。

再次开口时,字句里早已裹挟满了厚重的鼻音,可是语调却依旧那般故作轻松。

“他们恨不得我死,我连高中的学费找他拿都得挨几个耳光,他娶的那个也是个神经病,只要他出差不回来,那女的直接连家都不让我回。”

“庄睦,你让我想未来......”赵哇一糊满泪水的眼睛让他看得不太真切,庄睦抚不走,便只能默默地承接起对方破碎的哭腔,“有什么未来,再好的未来连去实践的资本都没有,更何况我也没有能力拿到它。”

彩霞在天边湮灭之时,化作无数熠熠生辉的金粉散落世间,它们璀璨耀眼,反射出无数锋芒,却也照不进赵哇一所处的一隅阴影。

会有未来的,您也一样。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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