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出关之时,仙阁的招纳状已有旁的人摘取。不知妖兽究竟是落入何人之手,只大致听说,湮虚兽最终是被楼山的人收服了。
听说湮虚被收服后不久被剖下内丹。
这妖兽常年食奇花异草,内丹便有医治的疗效,也不知最后用来医治了何人。会是那蒙着白绫的盲眼女子么。
我听得韩山说,他这位师妹并非天生目盲,乃是被毒物不小心伤了眼睛,是以才不能见天日。
只不过,江秋月虽是眼睛不能视物,功法却修得极强。
她抱着的那把琴来历不小,乃是仙门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法器。
且江秋月灵识已开,失了视力不过是对她来说略有些不便,并不影响她对付妖兽。如此,她才与韩山一同到了白苍山。
我至今不知湮虚是否为江秋月所收服,只知道自己并未拿到那张仙阁的招纳状,很是落寞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内,八哥突然出了些异常,往日振翅四飞指点教训我,忽地变得蔫头蔫脑,成日耷拉着两片膀子。
我看向灰头土脸的八哥,见它羽毛仿佛都不似以往那般光亮了。
不由得问,“你是不是看出我根本没有什么天资。”
一向毒舌的它却是扇扇翅膀,无力地望向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八哥来到我身边不知多少年,我一向厌恶它的嘴碎,至今记得我幼年跑出去玩,被八哥呼喊着去找我爹,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道闪电鞭。
那时我娘早不在,我爹日夜修行功法,竟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能用突破境界的天行无极功救回我娘。
我觉得我爹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可望向那后山的一陇黄土,上面青草年年翠绿,坟茔亦被修理得整整齐齐,又觉得不至于此。想来那不过是醉话罢了。
是以,并未计较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对好嚼舌根的八哥恨之入骨。
平日去哪里我皆不会理它,可八哥天天准时落在莲花轩的窗台,自顾自歪着脑袋盯着我。
偶尔我不专心,它便叫嚷,“我去告诉掌门,让他来教训你——”
可笑。
我甚至懒得瞧它一眼。
顾雁回亦在莲花轩做功课,他那时的处境我却没有关心过,只记得荷塘的水莲花开谢了几回,他与我再也不曾说过话。
那半面之缘的辛姑娘却在另一位舒师伯手下修习,偶然我瞧见她进旁边的那扇水榭门中,背影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利落干脆。
我眼中未曾去注意顾雁回,便当真把他抛在了脑后,同门修习几年下来,竟也记不清他坐的是哪一排哪一个座位。只记得八哥后来话突然变少。
到得最后,它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至父亲出关,我捧着灰扑扑的八哥去找我爹,才知我去寻湮虚的那日,这只鸟发现了我在湮虚设的圈套里,可死活撞不开上面的那道妖瘴,这才转头飞去雁回山,迎面碰上准备下山买酒的少安师兄和苏师姐。
——到底是一只没有多少灵力的鸟,不过是多活了几年,听了几年人话,学得一套做人的规矩。
这规矩要它督促着我,它便恪守着晨昏定醒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认为它可恶,可这只飞禽在我掌中咽气的时候,却忽然间生出了几丝绵绵的悔意,后悔这些年竟没有好好地善待它。
我房中的那只鸟笼常挂在角落,甚至也顾不得去擦亮堂些,因它唠叨不休,有时我甚至想这鸟若迷了路回不来也甚好。是以也从未去开那扇笼门。
只每听到一道扑腾的响声,我便知道它又回来了。
八哥被妖力伤了脏腑死去,只在一夕之间。我还记得临出山门寻湮虚时抽了它一肘子,嫌弃它多管闲事。
它却在我步入仙门考核的那一年就离开了世上。
……我总是以为,有些东西会陪伴自己很久,或许久到自己都厌弃。然而八哥离开的那一年,无人在我耳边念叨,我却觉出了一种甚是孤寂的恍然。
我想,总归要通过仙门的试炼,不枉这只鸟在我耳边唠叨这么些年。
仙门大试的日子早已定下,前七日弟子们便可自由出入山中,只是除了考核的那片禁地所在。
禁地乃由门中长老们布置,里头皆是各大仙门为着即将进阶的弟子设置的陷阱,这些陷阱有的需用术法解开,有的则靠头脑,总而言之,皆是平素修习的课题。说难不难,说容易也自是不容易。
但在禁地之中,因与外界无法联系,是以弟子们皆要佩上一枚灵玉,确保他们不会出现意外。
苏师姐早在前两年便已通过试炼,只是她和顾雁回一般,亦是被父亲收留来到雁回山,是以虽通过试炼,却并未去仙阁,而是自请留在了山中。
我接过苏师姐发放的灵玉踏入禁地之时,心中依旧有些恍然,转眼间,竟是已到了仙门考核的时候。我生在雁回山,可不知怎么,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不曾让我仔细描摹过,我一心在仙道扬名,可真的会有那一日么。
——当年我深信会有那一日。是以踏进禁地之时,并不觉得多么紧张,亦不觉得多么残酷。
只是恍然地完成了几道关卡,收集到了考核榜上所发放的几样事物,乃是寒泉中的辟水珠,一头比湮虚差了一半的猛兽身上的毛发,还去一条甚是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猎了一只白兔精。
其实这禁地里的精怪大都伤不了寻常的修士,比的不过是弟子们的耐力与平素积累的修为。
我做课业一向专心,许是上次去白苍山有了经验,此番任务完成得倒是比想象中快了许多。
可结界三日后方解开,此番无事,便找了个视野甚好的山洞打坐休憩。
那山洞乃在禁地的一处边缘,空落落看着便无甚考验,料想不会有弟子经过,我安心地坐在里头,并未曾想会有人误入其中。
说误入倒也不尽然,乃是忽地有人来了此处争吵。
考核这样的日子,竟有人在禁地争吵,着实让我吃惊,是以便不声不响支起了耳朵,恰听见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质问。
这女子似颇为受伤,还受的是情伤,只反复逼问她对面之人,多半是个男子,问这男子为何不让她跟着自己,莫非是心中还有别人?只这句话翻来覆去问了十来遍,似非要追问出一个答案。那对面之人倒是沉稳,只平心静气地听着那女子逼问,也不曾多说几句。
女子气愤又伤心,忽地说,“莫非你还当真喜欢那温亭娇?”“上次你去救她,把命剑都折了,我知她不一样,可温掌门的女儿自恃身份,你有本事便去追她一追,你若追到了……我便再也不纠缠你。”
这句再也不纠缠说得甚为失控,甚为悲愤,我只听出这女子陷得甚深,陡然提及我的名字,甚至都未曾反应过来。
直至那对面之人开口。
一把很是清朗低沉的声音,此时听来甚为温和,是在安慰那女子。
他说道,“旁的人便不要提了,终究与你我无关。”
男女之间争吵,若两人都喋喋不休,那么只怕能吵个地老天荒。
这男子显是深谙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道,只这一句话便将那女子的愤怒压了下去。
蓦然一声哀恸,便似女子扑了过去。即便隔了半边山洞,亦能听出她咬牙切齿的怨念,“不管别人怎样,顾雁回!我偏要跟着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下——”
喊声回荡四周,我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我只去过东竹舍一次,那一篮果子最后到底没有送出去。后来我爹出来,他已同师长们联络过,得知一番缘由,是以亲自奖赏了顾雁回,还说,若此番顾雁回通过了考核,便替他好生瞧瞧,该去哪位仙首底下修炼。
我想,我与顾雁回已是两清了。
况且,我现在着实没有心思在结交伴侣上,顾雁回自从白苍山回来,也再未曾来找过我。
当日在山崖边或许他有话对我说,可我没有开口问过,那话便再也没有机会出口了。
他不似我这般热衷仙道,可武道确然修得不错,我后来也看见过几次那辛姑娘在校场边风雨无阻地守着他。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这种事,旁人是万万奈何不得的。有时甚至连自己也奈何不了自己。
顾雁回同这个姑娘显然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意,我觉得甚为寻常。平心静气地听了这一场吵闹,我那时心中确信无疑,我与顾雁回此生不会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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