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之后,皇城的风雪仍未停歇,街巷上铺满了辞旧迎新的红灯与喜对。
只是这新年才过了一夜,京中却忽然传出一道震动人心的圣旨:皇帝于除夕宫宴中,亲口赐婚,镇北将军萧承渊,将迎娶沈家之女沈苡然为妻。
消息一出,坊间哗然。
原本许多世家贵胄皆望将女儿嫁入将军府,如今这婚事却偏偏落在一个既无门第根基,名声尚未显露的沈家女儿身上。
更叫人错愕的是,当年沈烨明因妄议朝廷之事被关入大牢不久之后便病死于狱中,如今这桩赐婚,简直像是在翻案。
午后,阳光暖融,落雪未消,枝头裹银,静谧无声。
可沈府这份平静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圣旨到——”划破。
沈府上下倏然一惊,柳婉清手中汤匙一颤,跌落碗中,溅起点点汤花。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率众跪听圣旨,眼中满是难掩的激动与期待。
宣旨的内侍朗声开口,字句掷地有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萧承渊,威震北疆,功勋卓著,忠勇可嘉。沈氏女沈苡然,温婉贤淑,品貌兼优,家风清正。特赐婚配,已彰朕亲亲之谊,用贤之意。聘仪赐金百两,宫缎二十匹,玉如意一柄,着礼部择吉日完婚。成礼之后,沈氏封五品宜人,以荣其家。尔其永谐琴瑟,共效忠勤,毋负朕恩,钦此——”
屏风后的金丝炭盆烧的太旺,沈苡然额角透着细汗,忽听此言,身子一震,却不敢抬手去擦。
她未曾想过,之前还只是市井传言,今日竟成圣旨赐婚。
而被赐婚的,竟然是自己。
她惊疑交加,心绪翻涌,终究还是跟着爷爷哥哥们,低声道了句:“谢主隆恩。”
宣旨的内侍朗将圣旨交与沈湛霄后寒暄了几句,便出了沈府。
沈湛秋扶起跪在蒲垫上的爷爷,沈府上下顿时沉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
此时此刻只有沈老爷子脸上早已笑开了花,连胡子都在颤抖:“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啊!我沈家,终于有望了!”
柳婉清神色复杂地望了沈湛秋一眼,又转头看向沈苡然,低声道:“这桩婚事……怎会是然儿?”
而沈老爷子却面露喜色,拄杖而笑:“这是沈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萧将军是皇亲之后,世家子弟中再无第二人可比!苡然是祖宗庇佑,怎可不应?”他年迈却眼光如炬:“这是天赐良机,沈家必须牢牢抓住!”
沈湛霄站在一旁,并未出言反驳。他眉头微蹙,心下波澜暗生。若皇帝真有意扶持沈家,再不日,便该有人替父平反……可这世道,从不讲公道,只看谁手中有牌。皇上这一纸赐婚,或许并不只为嘉奖萧承渊与苡然之间的情意。镇北军久镇一方,沈家虽无实权却握户部账目,若能联姻,正好平衡新旧势力,震慑李党动向……他虽心疼弟弟,亦知朝局诡谲,唯有与镇北将军结盟,才是保沈家稳固长久之策。
沈湛秋沉默不语,脸色一瞬白过寒雪。他知道自己早已无资格去质问、去争取。那一刻,心头竟浮起一丝荒唐的妄念——若当初他勇敢一点,是不是今日的圣旨便不会落在她身上……
而此刻的沈苡然,整个人却像被寒风骤雨击中的孤鸟,伫立原地。
透过屏风,眼前是手舞足蹈的爷爷,耳边是下人们的道贺之声:“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她只觉得四下喧嚣都成了幻觉。她心中一片混乱,却隐约勾勒出那个名字——萧承渊。是他吗?是他向皇帝开了口,求来的这桩婚事吗?
正当她出神,沈老爷子已踱步至她身前,语重心长地道:“苡然,镇北将军何等人物?乃皇亲国戚、手握兵权,品行端正、功绩赫赫,你能嫁入萧家,是福分,是荣光,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沈苡然咬着唇,指尖紧绞着衣角,心乱如麻。
柳婉清看在眼里,在一旁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道:“然儿,这门亲事的确突兀,但你萧叔母与我昔年情深。你嫁与承渊……也不算坏事。”
沈苡然心情复杂,抬眸眼神落在沈湛秋的身上。她明知自己不该想,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问——二哥可曾为自己动过一念真心?还是终究只当自己是妹妹……
沈湛秋看到她望向自己,心口一紧,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话可说。
他没有立场也不能反对这桩婚事,他既非沈家家主,也无力为她争得未来。可他不甘,他心头藏了那么久的那句“苡然,我心悦你”,终究还是来不及说。
她看着他眼中的沉默,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为她挡雨,为她讲话本中的侠义,眉眼温和。
可时光不会倒流。
忽而下人的通报声传来:“镇北将军到——”
正月初一,沈府门前红灯高挂,雪花轻落,院内却暖意融融。萧承渊一身深蓝锦袍,外披玄色裘氅,步履沉稳,带着新年贺礼而来。门房迎他入内,满脸堆笑:“镇北将军大驾,沈府蓬荜生辉!”
大厅内,沈老爷子早已乐得合不拢嘴,拄杖起身相迎:“承渊来得好!新年新气象,来得好!”他拉着萧承渊坐下,一个劲儿夸道:“镇北将军年轻有为,北疆平定全赖你功劳,沈家能与你结亲,真是祖宗开眼!”
柳婉清端坐一旁,温声道:“承渊,苡然是我掌上明珠,性子虽泼辣些,却心善,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沈湛霄用力拍了拍萧承渊肩头,低声道:“我这妹妹,就交给你了。”
沈湛秋对着萧承渊拱了拱手,便移开了目光。
萧承渊拱手应道:“沈爷爷,柳姨娘,两位哥哥们放心,承渊定不负所托。”他目光一转,却见沈苡然坐在角落,低垂着头,安静得像霜打过的茄子,与往日见他就拌嘴的泼辣模样判若两人。
他皱眉,忍不住起身靠近,低声问道:“怎么了?”伸手轻触她额角,语气温柔得不像他:“哪里不舒服?”
沈苡然一怔,抬头撞上他关切的眼神,心跳忽快,忙缩回身子,低声道:“我没事……”
沈湛秋站在一旁,见此一幕,心头一刺,低声道:“我去看看厨房。”说罢转身离开,背影萧瑟。
沈老爷子见状,朝众人使了个眼色,轻咳道:“都散了吧,给年轻人留点空间。”
柳婉清和沈湛霄会意,带着下人悄然退出大厅。
厅内只剩二人,沈苡然眼圈一红,声音带颤:“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萧承渊低头看她,柔声道:“可我一直以为,你愿意。”
她瞪着他:“我若不愿呢?”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你若不愿,我便去求圣上把这婚退了。”他刚一转身,沈苡然慌忙拉住他袖角,带着哭腔道:“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死呢!”
他转回身,低头凝视她,低声一语:“只是……你真的不愿?”
沈苡然一时说不出话,心底那点小小的心动和慌乱让她躲开了视线。她咬唇,哽声问道:“你以为全城人都说我们适合,我便真该嫁你?”
他眼眸低垂,语气轻得仿佛一阵风:“若你不信众人,可信我。”语调忽转坚定:“你只需点头,我便护你一生。”
沈苡然心头一震,抬头对上他沉稳的目光,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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