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柳钊那双终于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
东方玄宴脸上温和的专业面具瞬间褪去,她没有丝毫迟疑,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迅速掏出手机。
「龙哥,紧急求见。」
信息发出,像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知道,这简单的五个字,足以让电话那头经历过真正腥风血雨的男人立刻进入战备状态。
下午五点,那辆熟悉的、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公安医院门口。
东方玄宴拉开车门,后座上,龙逸轩穿着便服稳稳地坐在那里,见到她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辆平稳汇入车流,车窗外的世界喧嚣而寻常,车厢内却弥漫着无声的紧迫。
当晚,柳钊在病房里接到了通知。他看着前来传达消息的护士,用力点了点头,蜷缩的手指微微松开,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周六的睡美人湖畔高尔夫别墅区,依旧保持着它奢华而静谧的表象,仿佛那些隐藏在绿荫与豪华装修下的污秽从未存在过。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东方玄宴没有直接带柳钊进入A03别墅,而是先拉着他,走进了“睡美人西餐厅”。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食物的香气,与即将要面对的场景格格不入。
柳钊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餐厅最里面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
玻璃窗外,正对着的便是那栋如同巨大墓碑般的A03别墅。
他挣脱东方玄宴的手,快步走到玻璃前,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玻璃表面,指向别墅某一扇窗户。
“东方医生,就那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哭腔,却又异常清晰。
“大哥哥的脸……滑落下去,后面站着……我爸爸,我爸爸拿着刀!”
那一瞬间,孩童眼中破碎的画面与残酷的现实悍然对接。
东方玄宴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从身后轻轻搂住了柳钊单薄而紧绷的双肩。
她能感觉到这孩子身体里传来的、无法自控的战栗。
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用稳定而温暖的怀抱,告诉他“我在”。
“东方医生,”
柳钊稍微平静了一些,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扇窗。
“这里……和我、我爸,还有带着大哥哥去看海菜花那里的房间很像。我就住在二楼。”
他指了指玻璃上方,那个对应的位置。
东方玄宴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刑警队长段刚。
段刚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用口型清晰地传递了两个字:“宁蒗。”
东方玄宴眼神一凛。
宁蒗,那个以神秘湖泊和稀有海菜花闻名的地方,此刻像一块关键的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混乱的版图。
踏入A03别墅,即使已经过去了数月,即使现场已经被反复清理和勘查过多次,一股若有若无、却顽固萦绕的血腥味,依旧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惨烈。
柳钊显得对这里既熟悉又恐惧。
他指着命案现场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一位阿姨住,但她不常来。我和大哥哥来过几次,经常看到的是爸爸和叔叔。”
“叔叔?”
东方玄宴似乎是不经意地追问,试图厘清他口中混乱的称谓。
柳钊皱起小小的眉头,努力回忆着:
“我只见过两次。他很好看,年龄没我爸爸大,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睫毛长长的,非常像假娃娃那样的帅。”
他身后,段刚队长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由于这个房间就是最初的案发现场,东方玄宴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脑补出哥哥东方玄曜那一夜,如同暗夜幽灵般,从无人知晓的暗道潜入,在危机四伏中搜集关键证据的场景。
那份冷静与悍勇,让她心尖都跟着发颤。
此刻,段刚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举到柳钊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他吗?”
柳钊凑近仔细看了看,用力点头: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叔叔!就是他!他喜欢大哥哥,不喜欢我。从我见过他两次后,爸爸就不带我来了。”
“他……是怎么喜欢大哥哥的?”
段刚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柳钊平行,语气是刻意营造出的和蔼与谨慎。
柳钊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只要见了大哥哥,总会把他抱进那个房间里去。大哥哥来了,也总会带我去那个房间。”
他说着,似乎不愿再多回忆,主动朝另一端的主卧室走去。
主卧室宽敞而奢华,却同样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气息。
柳钊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目光在房间里逡巡,忽然停在了床头柜上。
“不对呀!”
他迟疑地走过去,指着那个造型精美的柜子。
“这里摆的应该是座小金象。”
他又抬头,指向床头墙壁上方,那里有一个清晰的、曾经悬挂过大型相框的痕迹。
“这个上面,摆的是大哥哥和那个帅叔叔的合影。”
他又走进配套的洗漱间,指着浴缸、镜柜等位置,一一告诉东方玄宴和段刚,他曾经在那里见过的诸多属于“帅叔叔”和“大哥哥”的物品。
他的记忆清晰得令人心惊,与现场被刻意抹除后的空旷形成残酷对比。
然后,一行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书房、娱乐间、公共洗漱间、客厅和两个客房。
柳钊指着其中一个客房:
“这个客房是我和一个阿姨住的。”
“阿姨?”
东方玄宴心里猛地一沉,表面却波澜不惊。
“就是楼下那个主卧那个阿姨的妹妹,长的非常漂亮,会跳舞。我只见过她们一面,是我和大哥哥在这里遇上的,她还带着她的男朋友。”
这下,东方玄宴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冷静了。又一个身份不明的“阿姨”就是龙嫂啊!
她的“男朋友”?
这个案件牵扯的人员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她立刻拿出手机,给哥哥发去信息:
「有老五的照片吗?裁一张清晰的脸部给我。」
片刻后,照片传了过来。那是一个面容俊秀甚至带着几分阴柔美的年轻男子。东方玄宴将手机屏幕递到柳钊面前。
柳钊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点头:
“就是他,那个阿姨的男朋友。”
身份确认了!东方玄宴与段刚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老五,这个在之前调查中若隐若现的边缘人物,竟然以这种方式,与核心现场产生了直接关联。
而二楼的另一个房间,据柳钊说,是他父亲常驻的,里面并没有什么新奇,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早已被专案组像篦子一样梳理过无数遍了。
第一遍,是案发后的初步现场勘查。
第二遍,是东方兄妹冒险夜探,为解救当时身陷囹圄的龙逸轩取证。
第三遍,是龙逸轩重返岗位并出任燕北市公安局局长后,段刚被提拔为刑警队长,重新启动侦破时进行的。
今天,由柳钊带领的,堪称是第四遍了。
只是这一次,是由一个孩子的记忆,来印证和激活那些冰冷的物证。
跟在段刚身后的一名年轻警察,对东方玄宴示意了一下他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神里充满了兴奋与肯定。
东方玄宴心领神会,她蹲下身,平视着柳钊的眼睛,语气郑重而充满信任:
“柳钊,我非常相信你说的一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这位段叔叔是警察,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衣,但你是能感受到的,对吗?”
“是的,我知道。”
柳钊挺直了小小的胸膛,回答得非常坚定。
段刚也躬身,目光与柳钊齐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尊重:
“柳钊,叔叔也绝对相信你给我们提供的所有信息。但是,为了我们后续法律工作的需要,你愿意在你刚才说的这些记录上,签下你的名字,并按上你的手印吗?这非常重要。”
“愿意!我愿意!”
柳钊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脆而有力。
在那一式三份的询问笔录上,柳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段刚的指导下,在那名字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那小小的指印,像一个沉重的句点,也像一个全新的开始。
完成这一切,一行人准备下楼离开。
就在经过别墅中厅那个装饰性的欧式壁炉时,柳钊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那看起来与墙壁浑然一体的壁炉,语出惊人:
“那个后面,有个暗门。”
他跑过去,小手在壁炉光滑的表面摸索着,试图找到开合的机关。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壁炉都纹丝不动。
“这个壁炉,”
段刚遗憾地摇头说:
“据之前勘查现场的同事记录,是焊死的。”
“焊死的?”
东方玄宴和柳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语气里充满了惊疑。
“什么时候焊死的?”
东方玄宴追问,心头警铃大作,见鬼了!他和哥哥潜入就是这里,焊死的……
“就是一波负责检查这部分的同事汇报的。”
段刚回忆着记录上的内容。
“不可能!”
柳钊激动地叫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大哥哥都是带我从这个暗道里出去潜水玩的!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能打开!”
段刚愣住了。孩子急切的辩白与官方记录之间,存在着无法忽视的矛盾。
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没有任何犹豫,她对身边的同事沉声部署:“马上请示再次戒严,同时派技术队携带切割设备过来!”
东方玄宴站在一旁,看着段刚迅速而果断的指令,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
壁炉被焊死,是在上次勘查之后?是谁下的命令?哪个“同事”回报的?为什么如此关键的通道,会被以“焊死”的方式处理,并且记录在案?
一个冰冷的结论浮上心头:刑警队里,还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并未因为龙逸轩的上任和段刚的提拔而被彻底清除。他或者他们,依旧潜伏在暗处,像毒蛇一样,伺机扭曲真相,掩盖罪恶。
风雨,似乎又要来了。
孩子的记忆是最锋利的钥匙,却能打开最危险的锁。谁在黑暗中篡改真相?线索指向壁炉之后,更指向人心深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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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暗藏隐患·未尽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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