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九点整。
燕北市公安局专案组例会会议室。东方玄宴推门而入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更为凝练的气息。
环顾四周,椭圆会议桌旁坐着的人,竟换了一半。
那些略微眼熟、但交流不多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神更为锐利、坐姿更为挺拔的一批生力军。
整个会议室的气场,像一把被重新淬火打磨过的利刃,寒意内敛,却锋芒暗藏。
她刚落座,身旁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警官便主动侧身,低声解释道:
“东方老师,上周末局里下了新命令。原‘失语少年’专案组解散,现重组为市局直属重案组,由龙局亲自挂帅带队。”
他眼神里带着对强者的尊重,以及一丝初次合作的好奇。
“这些都是各支队抽调上来的骨干。”
东方玄宴微微颔首,心下明了。
龙逸轩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用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核心团队,来对抗系统内可能存在的“不纯粹”。
这是一次清洗,也是一次力量的集结。
会议开始,段刚率先起身,走到投影仪前。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在周六,柳钊于睡美人湖畔高尔夫别墅区A03别墅内所有的证词、指认细节,包括那被焊死的壁炉,一一投射在了巨大的屏幕上。
清晰的文字、现场拍摄的对应位置照片,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开。
重案组这些见多识广的骨干们,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柳钊亲口指证的那个“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睫毛长长的,非常像假娃娃那样的帅叔叔”的身份被标注出来时,整个会议室依旧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竟然是已经落马、正在等待审判的前任罗局长!
这个身份带来的连锁反应和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巨大网络,让在场的每一位警察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震撼。
轮到东方玄宴发言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份几乎要凝固的沉重。
她站起身,走到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忽然唇角微扬,用一种略带调侃的清越嗓音打破了沉默:
“大家不要那么震惊嘛。想想看,燕北市好几任市长都在里面踩缝纫机呢,这事儿你们比我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台下众人因她这句话而略微放松的神情,才不紧不慢地接上。
“所以,不在乎再多一个公安局长。”
“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会议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放声释然的大笑。
紧绷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松弛了不少。
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幽默,将最丑陋的现实摊开,反而消解了那份因权力阴影带来的无形恐惧。
待笑声稍歇,东方玄宴关掉了投影,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
她没有继续谈论罗局长,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更为幽微的领域。
“上周五,柳钊找我,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我帮他解一个梦。”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专业叙述的穿透力。
“他说,他梦到自己的妈妈,就站在睡美人湖畔高尔夫别墅区A03别墅——那个犯罪现场的落地玻璃窗内,在向他招手。”
她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精密仪器,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捕捉着他们最细微的反应。
“紧接着,他主动要求亲自来到A03别墅现场。而到了那里,站在那扇玻璃前,他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地名——宁蒗。他告诉我们,那里有与A03别墅布局相同的房子,而且,窗外就能看到海菜花。”
她看向台下,抛出问题:
“梦,可以和现实以这样一种方式直接衔接吗?”
一位年轻的干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东方玄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解答道:
“梦,其实更多是与我们的情绪直接衔接。柳钊恨他的母亲吴羽,他抗拒与她见面。那么,他究竟在恨什么?根据之前的记录,他在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亲眼目睹母亲被一个陌生男人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带走,随后失踪。”
说完这些,东方玄宴略低低头,龙逸轩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他知道恨母亲这个话题对宴宴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只是几秒钟,东方玄宴就抬起头来继续说:
“这件事,成为了他巨大焦虑和恐惧的源头。现在,他梦到母亲出现在A03的玻璃窗后,到了那里,又联想到宁蒗有同样景观的别墅。这并非巧合,而是他潜意识的智慧,在用一种曲折的方式,向我们传递信息。”
“可是,东方医生,”
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提出了质疑,语气谨慎。
“如果他说的这个梦,根本就是编造的谎话呢?”
“问得好。”
东方玄宴赞许地点头。
“所有在睡眠以外形成的‘梦’,包括催眠、冥想、自由联想,甚至……杜撰,”
她加重了这两个字。
“都可以统称为‘白日梦’。无论其形成途径为何,其内容,都源于他内在心理真实的投射。所以,我判断,他的母亲吴羽,极大可能曾在宁蒗出现过。当然,就目前情况看,她很可能已经遇害。这不是迷信,也不是玄学,这是一个孩子在极度焦虑和恐惧中,潜意识形成的反应式表达,是指引我们方向的、扭曲但真实的路标。”
一番深入浅出的心理学剖析,逻辑清晰,层层递进。之前面露困惑的干警们,此刻纷纷露出了了然和信服的神情,不住地点头。
“再有,”
东方玄宴话锋一转,回到了罗局长与球童的案子上。
“那位罗局长,对那名被害的球童存在猥亵行为。他既然如此‘喜爱’那个孩子,为何最终要痛下杀手?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因为他需要将这个‘所有物’,‘转移’给另一个人。而球童,或许是不愿接受这种命运,或许是在过程中得知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从而被灭口。”
她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提及“业主及其妹妹”这些更敏感的身份,将焦点集中在罗局长的动机上。
说完这番石破天惊的推论,东方玄宴原本以为会立刻引来连珠炮似的追问,她已经准备好了更详尽的逻辑链条来支撑。
然而,台下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重案组的成员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质疑,反而是一种被印证了的凝重。无人起身反驳,也无人开口询问。
她瞬间明白了。在场的都是精英,她的推论,与他们内部掌握的其他线索、或是某种不便言说的直觉,不谋而合。
她的分析,不是天方夜谭,而是为一块关键的拼图,补上了最后缺失的部分。
接下来的讨论,迅速转向了如何围绕“宁蒗”和“罗局长人际关系网”展开下一步侦查。
中间大部分的推理方向,竟与东方玄宴之前的判断高度重合。
而她关于“释梦”带来的突破性视角,无疑为案件的纵深推进,撕开了一道全新的口子。
会议在中午时分结束。龙逸轩因要立刻部署后续行动,便安排了自己的司机送东方玄宴返回香格里拉大酒店。
黑色的公务车平稳地驶入车流。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带来一丝慵懒的暖意。
东方玄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脑海中还在梳理着会议上纷杂的信息脉络。
就在车辆行驶到人民路中段,经过工商银行门口时——
“砰!”
一声沉闷、迥异于车辆爆胎或引擎异响的碎裂声,骤然击碎了车内的宁静!
几乎在同一瞬间,驾驶位上司机的胸膛猛地爆开一团血花,他整个人像被无形巨锤击中,狠狠撞在方向盘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前方的挡风玻璃。
“吱——嘎——!”
司机在生命彻底流逝前的最后一刻,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用尽全身力气踩死了刹车!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辆在失控的边缘剧烈晃动,最终险之又险地横停在了马路中央,避免了冲撞行人或其他车辆的更惨剧发生。
而几乎在司机中枪的同一毫秒,另一颗子弹穿透了副驾驶一侧的车窗玻璃,带着灼热的气流和飞溅的玻璃碎渣,狠狠击中了东方玄宴的左肩锁骨之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重重撞在车门上,眼前一阵发黑,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她浅色的外套。
车厢内,弥漫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意识在剧痛中剧烈地漂浮,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按住左肩汹涌冒血的伤口。
她颤抖着,用沾满鲜血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视线已经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变得模糊。
她凭着记忆和肌肉本能,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龙哥…人…民…路…工商银行…我们…遭遇枪……”
话音未落,手机从她无力滑落的手中掉下,听筒里,只传来一片死寂的杂音,以及背景街道上后知后觉响起的、惊恐的尖叫声。
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龙逸轩对着突然中断、再无任何声息的电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他对着话筒失控地大吼:
“宴宴?!宴宴!”
龙逸轩对着话筒嘶吼,回应他的只有电话断线的忙音。
那声模糊的“枪”字像一枚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瞬,龙逸轩如同被惊醒的雄狮,整个人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按下接通键的瞬间,吼声震动了整个楼层:
“指挥中心!我是龙逸轩!立刻启动一级应急响应!人民路工商银行段发生持枪袭击,有警员及重要专家中弹!重复,一级应急响应!要求最近巡逻单位、特警、救护车全部赶赴现场!封锁周边所有路口!快——!”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公安系统瞬间被点燃。
刺耳的警笛声从市局大院、从各个派出所、从特警基地呼啸而起,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与此同时,龙逸轩已经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办公室,甚至来不及等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狂奔而下。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东方玄宴苍白着脸,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那个冷静睿智,偶尔会流露出被兄长宠溺出的娇憨,却在专业领域锋利如刀的女孩……他不敢再想下去。
当真相触碰到核心,杀机便如期而至。子弹能穿透身体,却穿不透求生的意志与复仇的决心。这一次,倒下的会是谁的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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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例会惊雷·喋血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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