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倦容锐眸·绵里藏针

公安医院精神科的欢送会办得简单而郑重。

小小的会议室里,同事们轮番上前与东方玄宴拥抱、道别,说着“常回来看看”的客套话。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应承,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不甘。

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像在倒数着她离开这个漩涡中心的时间。

晚上,市公安局重案组,也举行了另一场形式更官方、气氛更微妙的欢送仪式。

段刚代表队里将一面锦旗送到她手中,上面写着“慧眼匠心,警医同心”八个烫金大字。

闪光灯亮起,镜头记录下她双手接过锦旗的瞬间,东方玄宴却觉得那绸缎面料冰凉滑腻,如同她此刻触摸到的这起案件的“真相”——浮于表面,一戳即破。

嫌疑犯倒是各个供认不讳,口供完美得像是同一个编剧的手笔。

可那个小球童为什么被杀?官方给出的理由太过牵强,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硬套在事实身上,勒出扭曲的褶皱。

然而,上面让结案,这便成了唯一的、必须被接受的结论。

多年的职业经历,早已教会她本能地闭嘴。那种敏锐察觉到异常却必须视而不见的憋闷,让她感觉自己正变得越来越狭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八个字被她运用得愈发“经典”,却也像腐蚀性的液体,悄然侵蚀着内心某种曾经坚持的东西。

两家的欢送仪式都结束了,她想起张主任拉着她的手走到走廊僻静处,关切地端详着她的脸:

“宴宴,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我们都清楚,你在这里经历的,远不止病例讨论那么简单。你具体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作为你的前辈,我必须提醒你,你身上那种……抽离又投入,冷静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特质,非常接近某种边缘状态。咱们精神科医生压力大,像个情绪垃圾桶,最容易被动卷入患者的情绪深渊,你要多注意自我调节,必要的时候,停下来休息。”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东方玄宴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沉默片刻,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缥缈的意味:

“主任,谢谢您。我一直觉得,精神科医生或许该活成一面镜子。患者来了,我这镜子里就有了他们的悲喜;患者走了,镜子里也就空了,不留痕迹。您放心吧,我懂得怎么擦干净镜子。”

张媛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一时怔住,陷入了沉思。这比喻听起来通透,细品之下,却透着一股非人的、极致理性下的悲凉。

东方玄宴没有再多说。她感受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萎靡不振,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耗竭。

因此,在回到燕北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报到当天,她就递交了年假申请。

领导显然很清楚协助警方办案的精神耗损,几乎是立刻签字批准。

休假的第一天中午,她独自一人坐在了行政酒廊的吧台前熟悉的位置。

身上那件墨蓝色的针织套裙,将她周身笼罩在一层沉郁的色调里。

“宴姐,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

小七一边熟练地擦拭着玻璃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东方玄宴只是将胳膊搭在冰凉的吧台上,头枕着手臂,微闭着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声响都与她隔绝。

忽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带着熟悉的力度揉了揉她的头发。

“干嘛。”

她头不抬眼不睁,声音闷闷的。

东方玄曜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就知道是我呀?”

说着,他自然地拉起妹妹的手。

“来来,这里坐着不舒服,脖子该僵了。到哥那边卡座来,给你点你最喜欢的冰水果船。”

东方玄宴像只被顺了毛的猫,懒洋洋地,没什么反抗地就被哥哥牵了过去,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小七,”

东方玄曜转头吩咐:

“给她做的教父,别放整冰球,放一半碎冰就行,少加点威士忌。”

“好嘞!”

小七忙不迭地应下。

原来,东方玄曜正在隔壁的行政酒廊接待一位重要客人,无意间瞥见妹妹这副罕见的消沉模样,这才赶紧找了个借口过来。

他刚把水果船推到妹妹面前,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宴宴,别来无恙啊。”

东方玄宴耷拉着的眼睑迅速抬起,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光,随即又隐没在倦意之后。

伊歌正笑呵呵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姿态闲适,仿佛偶遇。

“伊歌?”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惊讶。

“您什么时候来的燕北?”

“昨晚刚到。这不,刚坐下跟你哥谈点事情,就看到你来了。”

伊歌笑容可掬,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疲惫的脸。

东方玄宴像是电量耗尽,又像是刻意回避,没什么精神地“哦”了一声,竟又趴回了桌子上,侧脸埋进臂弯。

“嗨!宴宴,坐好,没规矩。”

东方玄曜见状,略带尴尬地低声呵斥。

她头也不抬,声音从臂弯里模糊地传出来,却带着石破天惊的效果:

“一个是自己亲哥,一个……也不算外人,要什么规矩。”

这话一出口,东方玄曜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伊歌。

却见伊歌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自然,但那一瞬间的凝滞,没能逃过东方玄曜的眼睛。

“我走了,困死了。”

不等两人反应,东方玄宴忽然站起身,甚至没再看伊歌一眼,径直朝外走去。经过吧台时,她丢下一句:

“小七,教父和拿破仑酥,帮我打包送到玄宴居。”

“好嘞,宴姐!”

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留下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

伊歌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睛缓缓眯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当晚,东方玄曜设宴为伊歌接风,地点就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小宴会厅。

东方玄宴缺席。

席间,伊歌几次三番,语气自然地表达希望与“宴宴”共进晚餐的遗憾,姿态放得颇低。

东方玄曜无奈,只好走到一旁给妹妹打电话。

“哥,你们结束后,你带他来我这儿喝茶吧。”

电话那头,东方玄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异常平静。

“他不是外人。你保证他安全过来,再安全离开就可以了。”

妹妹这个含糊又笃定的答复,让东方玄曜心头疑云更重。

他敏锐地察觉到,妹妹与伊歌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他不知晓的、超越寻常社交范围的默契,或者说……秘密。

当伊歌在东方玄曜的陪同下,踏进“玄宴居”时,东方玄宴已经端坐在茶席主位。

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蒸汽氤氲着茶香,弥散在安静的空间里。

她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棉麻家居服,卸去了妆容,脸上却依旧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只是那双眼睛,在茶香的熏蒸下,恢复了几分清亮。

“宴宴,泡的什么茶?”

伊歌在她对面坐下,笑着开启话题,试图打破某种无形的隔膜。

“武夷岩茶。”

东方玄宴提起烧开的水壶,缓缓浇淋着紫砂壶身,声音平稳。

“您在昆州,什么顶级的普洱老茶没品过?在燕北,各样的茉莉花茶、明前龙井想必也尝遍了。我这儿刚巧淘换了些正岩的水仙和肉桂,想着……您或许会更喜欢肉桂的辛锐霸气。”

她这番慢条斯理、看似闲谈家常的话语,却让伊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底深处翻涌起惊疑。

“宴宴,你……”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些的,又怎么知道我……”

“伊歌,”

东方玄宴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微笑着打断他。

“您确定,要我当着我哥的面,把话说明白吗?”

伊歌脸上那惯常的从容笑容彻底僵住,一丝尴尬迅速闪过。

不等他回应,东方玄曜已然站起身。

他深深看了妹妹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沉声道:

“你们去书房谈吧,我这里正好有几份邮件要处理。”

他选择将空间完全留给这两人。

伊歌深吸一口气,跟着东方玄宴走进了书房。

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的茶香与暖光。书房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满墙的书架上,拉得悠长而扭曲。

“现在没有第三个人了。”

伊歌站在书房中央,目光锐利地盯着一派淡然的东方玄宴。

“宴宴,你之前说‘不是外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你哥的面说的?”

东方玄宴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伊歌面前,站定,然后,在伊歌错愕的目光中,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伊歌,”

她直起身,迎上他惊疑不定的视线,语气诚恳而清晰。

“谢谢您。谢谢您在昆州,护着我全身而退。这份情,宴宴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宴宴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底线,宴宴定义不容辞。”

伊歌瞳孔骤缩,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他逼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审视与一丝被看穿底牌的不安:

“宴宴……你好犀利的眼力!”

东方玄宴任由他抓着,身形稳如磐石。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他的钳制,退后半步,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昏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抬起眼,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洞悉一切的笑意:

“伊歌先生,您这次来燕北,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为了找我吗?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吧。”

伊歌像是被瞬间扼住了喉咙,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短促气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灯下那个看似疲惫脆弱、实则锋芒内敛的年轻女子。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这场茶局暗流汹涌,宴宴的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心设计的棋步。伊歌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已成为故事最钩人的悬念。下章,这场高智商的博弈将继续升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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