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褶皱里,在废弃地铁通风口与老旧城垣的夹角处,有一片被遗忘的角落花园。这里没有经过任何规划,野草蔓生,夹杂着些顽强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几棵歪斜的树下,堆放着附近居民丢弃的、勉强能用的旧家具——一张少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沙发,几把藤条散乱的椅子。
这里是城市“无用之人”的喘息之地:白天有不敢回家的失业者在此发呆,傍晚有收废品的老人整理一天的收获,深夜则有流浪者蜷缩在破沙发上度过寒夜。
老周,是这片角落花园的固定风景。他总在那里,背靠着斑驳的墙垣,望着前方那棵最老的、枝干扭曲的槐树。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为何终日在此。他衣衫陈旧但干净,眼神平静得像秋天的湖水。有人传说他以前是老师,有人说他受过刺激,但更多时候,人们只是忽略他,如同忽略墙上的苔藓。
然而,老周拥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并非只是在发呆。他是在感受,以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方式。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当他长时间凝视那棵老槐树,将心神沉浸到脚下这片被践踏的土地时,他会逐渐“接收”到一些东西。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感受——那些曾在此停留的人们留下的、强烈的情绪碎片。
他能感受到那个失业中年男人坐在破沙发上时,胸腔里堵着的、石头般的绝望。
他能感受到那个被儿女赶出家门的老人,在深夜偷偷哭泣时,眼泪的咸涩与冰凉。
他能感受到那个梦想破灭的年轻画家,在墙上涂鸦又被覆盖时,那份不甘与愤怒。
他能感受到收废品的老太太摸着卖瓶子换来的几张零钞时,那微小的、支撑她活下去的盼望。
这些情绪的碎片,如同无声的潮水,涌入他的感知。老周不抗拒,不排斥。他默默地接纳这一切,让这些他人的苦痛、迷茫、悲伤与微小的欢欣,流过他的心间。他仿佛成了一个情感的容器,一个自愿的承受者。
他因此眉头时常微蹙,背影显得格外沉重。他像那个被倒吊在树上的殉道者,自愿选择了一种悬置的、受苦的视角,去理解这个世界。他牺牲了自己的“轻松”,换来了对他人痛苦最深切的体认。
他不能为他们解决任何实际问题,无法给他们工作、房子或亲情。但他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做出一些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举动。
当那个失业男人再次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时,老周会慢慢走过去,递上一杯用捡来的、洗干净的玻璃瓶装着的温水,什么也不说。
当那个哭泣的老人瑟瑟发抖时,老周会将自己那条虽然旧但厚实的毯子,轻轻搭在对方膝上。
当年轻画家对着空白的墙壁发呆时,老周会放几支捡来的、还能用的粉笔在旁边的断墙上。
他没有试图去“纠正”什么,也没有给出任何空洞的安慰。他只是用这种沉默的、共担重量的方式,告诉那些被困在各自命运中的人: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你并不孤单。
这种无声的陪伴,这种被理解的瞬间,对于某些濒临崩溃的心灵而言,比任何实际的帮助更为珍贵。它像一道微光,照亮了绝望深渊的一角,让人得以喘息,重新积攒一点点面对明天的勇气。
一天黄昏,夕阳将角落花园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那个总在此徘徊的、穿着暗紫色燕尾服、戴着光滑白面具的观察者,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老槐树的阴影下。
他没有像审视“魔术师”的操控或“正义”大厅的荒唐那样带着冰冷的距离感。这一次,他静静地“注视”着靠墙而坐的老周。老周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光滑的、映照着落日余晖的面具。
没有言语。
观察者微微偏了偏头,那光滑的面具表面,似乎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隐约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悲悯的微光。他仿佛在确认,在这座追逐效率、崇拜力量、沉溺**的疯狂城市里,还存在这样一种截然相反的、以承受和理解为内核的、倒悬的力量。
几秒后,观察者如同融入渐浓的暮色,悄然消失。
老周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棵老树。一个刚刚失去宠物狗的小女孩,抽泣着走进角落花园,茫然地坐在那张破沙发上。
老周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墙根,采下一朵在砖缝中顽强开放的、小小的紫色野花。他走到女孩面前,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在她沾满泪痕的手心里。
女孩抬起头,看着这个沉默的、眼神像湖水一样深的老人,哽咽渐渐平息。
倒吊者没有移动世界的伟力,但他通过自愿的承受与深切的体认,为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人性的温度。这温度,或许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却足以在某个寒冷的黄昏,温暖一双冰冷的小手。
倒吊人是塔罗牌大阿卡那的第十三张牌,也是塔罗牌的【12】号牌。这张牌象征自我牺牲。绳索限制了“倒吊人”的行动,却无法停止他的思考。有时候换个角度看问题,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同时,“倒吊人”也代表怜悯和同情,他牺牲自己,只为成全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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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倒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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