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心和沈力竟然照常来武馆上课了。
李微雨正带着孩子们玩丢沙包的游戏训练反应,看到他俩还挺意外,“你们不在家……陪陪老父亲?”
沈心说:“爸爸昨天吃完饭就走了,说是有很急的工作要去做。”
沈力也重重点头:“我想偷懒,姐姐不让。”
李微雨忍不住笑了,“再偷懒,幼儿园的你都打不过。”
“不可能!”沈力脸上的表情都皱成了一团,给李微雨展示自己手上的茧:“幼儿园的,我一拳一个。”
关桥侧身躲过沙包的“攻击”,正好听到他说这句,一边跑一边阴阳怪气:“真有出息啊你小子!”
沈力:“……”
沈心已经加入训练队伍,捡起地上的沙包又快速扔出去,朝这边喊道:“弟弟,快砸他呀!”
“来了来了……”
热身游戏进行得差不多了,江辉吹着口哨,孩子们便训练有素地列队站好,开始正式训练。
李微雨也没闲着,她拿出摄像机,准备拍些照片和视频,为以后的招生宣传积累素材。
然而警察的突然到访令人始料不及。
警车开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暗自腹诽该不是来抓陆叶舟的吧?一边往外走。
直到看到那个和警察一同出现的男人,李微雨瞬间僵在原地,紧接着四肢百骸开始泛起阵阵寒意。
这股寒意穿越了十个春秋,呼啸而来,威力竟不减当年。
那男人不到四十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一张脸上尽是沧桑和疲态,但是精神却是亢奋的,下了警车进了院子就开始大声嚷叫:“就是这里!就是他们偷了我的孩子!”
然后那男人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一手指着她,转脸就冲警察报告:“就是她!她是主犯!”
动静很大,武馆内上课孩子们瞬间转头看过来。
江辉也准备出来看看,谁知关桥比他更快,已经冲出来挡到李微雨面前了。
那架势,跟护食的小狼狗似的。
“没你的事。”关桥身后,李微雨镇定道:“别影响上课,把门关上,窗帘拉好。”
关桥没动。
“进去!”这一次,李微雨的声音里含了斥责。
关桥回头,看到李微雨神色愠怒,只得按她说的办。
训练室里,沈心忐忑地问他:“小关教练,发生什么事了?”
关桥无声叹了口气,“没事,大家继续训练,刚才的动作再来一组!”
窗帘已经被拉上了,沈心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依然十分担忧:“小关教练,我爸爸是不是在欺负微雨姐姐?”
李微雨认得这是沈心沈力的爸爸,名为沈泰,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人的头发还是乌黑的,脸上也几乎没什么皱纹。
仅仅十年,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的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二三十岁,身上的T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超过半个耳朵了也未修剪,胡子不知道多久之前修的,现在也冒着不短的茬儿。
这十年间,李微雨也单方面见过沈泰几次。她知道沈泰现在在开长途车,每次离家就是几个月时间,然后回家几天,夸一夸懂事的沈心把弟弟照顾得很好,给沈心留一笔钱当生活费——沈泰不是个细心的人,以前老婆还在的时候,家里的事情都不用他操心,后来老婆没了,沈心虽然才五六岁,但真对得起“省心”这两个字,自己学着煮饭、煎鸡蛋、下面条,姐弟俩就这么着,竟然也长得蛮好。
但是沈泰不知道的是,随着物价上涨,他给沈心留的钱根本不够两个孩子那么长时间的开销,而光是米饭、鸡蛋和面条也满足不了孩子成长所需的营养。
是十五岁的李微雨趁他不在,悄悄当了“田螺姑娘”,她不会做饭,也不爱做饭,刚开始的时候一份排骨要准备三份的量,才能保证两个孩子能吃得上不糊的。
也是六岁的沈心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天使姐姐”无条件信任,坚守秘密,才让沈泰对此一无所知。
李微雨硬着头皮迎着警察探询的目光,指尖微微颤抖。因情绪波动过大,她强压着胃痉挛,攥紧手心,尽量冷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来的是一男一女的搭档,男警察安抚着那男人的情绪,女警上前说道:“有人举报你拐卖儿童。”
李微雨摇头:“我没有。”
女警看了一眼武馆:“你是这儿的负责人?”
李微雨点点头。
“经营许可证、身份证我看一下。”
办公室里,李微雨把所有证件拿出来,摆放整齐,在警察查看时一言不发,在警察询问时诚恳作答。
“沈心沈力是被你拐过来的吗?”
“不是。”
“你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吗?”
“没有。”
“你们这儿上课的学生,都要家长给报名吧?”
“不一定,有些初、高中生,会自己拿钱过来报名。”
“沈心沈力姐弟也是这样?”
“……不是。”李微雨顿了顿,说:“我没收钱。”
“为什……”
女警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完,沈泰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看吧!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收钱的!她打的什么算盘还不清楚么!拐卖人口!贩卖器官!什么做不出来!”
男警察低声喝道:“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儿冷静!我就这么一双儿女,要是再出事,我可怎么活!”沈泰说着,盯着李微雨的眼睛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我活不下去!你也别想好过!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
女警怕他突然暴起,刻意挡在李微雨面前,问她:“你们有什么过节?”
李微雨将这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一暖,又不禁苦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位民警已经看出来这男人的无理取闹,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对沈泰说道:“孩子放假在这儿学点本事,还不收你钱,挺好的事儿啊,而且,你一大老爷们,跟小姑娘较什么劲?传出去多不好听?”
“哼,不好听?”沈泰冷哼一声,啐了一口,鄙夷道:“能比杀人犯还不好听?”
李微雨呼吸一滞,乍听见那三个字,脑瓜子嗡嗡作响。
警察也懵了,“你说什么?”
沈泰:“她爸是杀人犯,她能是什么好东西?我说你们警察做点好事,赶紧把这潜在杀人犯抓起来,免得再出去害人!”
李微雨脸色难看极了,她咬着牙,一动不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好像根本张不开,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只有四个人,她却觉得自己像一块装进罐头里的肉,有种不见天日的窒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没被人叫过“杀人犯的女儿”,她曾经把那些人打得跪地求饶,改口叫她姑奶奶才作罢。
可是,当沈泰再次站在她面前,说出“她爸是杀人犯”时,她好像瞬间就被拖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沈泰尚且年轻,跑到学校,跑到她的教室,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那个杀人犯!杀了我老婆啊!”沈泰激动恸哭:“我老婆死得好惨啊!你们警察但凡有点用处,早点抓到那个杀人犯,我老婆就不用死了啊!
当年的连环杀人犯,以年轻女性为猎杀目标,沈泰的妻子就是其中之一。
“孩子还那么小,就没了妈……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老婆死了,杀人犯的女儿还活得这么好!”
“不收钱……装什么好人!你和那个杀人犯一样坏透了!你们一家子都是杀人犯!把我女儿儿子骗到这里,是不是也打算杀死他们?!如果我没有找过来,他们是不是也会像我老婆一样!!!”
喊到后来,几乎声嘶力竭。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两位刑警眼神交流,正要开口,门被敲响了。
沈心推门进来,沈力跟在后面,姐弟俩看上去有些慌张,小心翼翼。
他们看到瘫坐在沙发上的沈泰,嗫嚅地喊了声:“……爸爸。”
沈泰猛地坐起,张开双手:“到我这里来,别被坏人骗走了。”
两个孩子顺从地抱着他,安抚似乎起了作用,沈泰长长舒了一口气,“乖孩子,跟爸爸回家。”
见报案人不再纠缠,两位民警也护送着父子三人离开。
李微雨望着他们的背影。
沈家三人始终紧紧贴在一起,沈心抱着爸爸的左臂,沈泰右手揽着沈力,一大两小,亲密而温馨。
自始至终,沈心都没有看她一眼。
李微雨行尸走肉般坐下,眼睛睁着,却没有聚焦任何一处。
脑袋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不一会儿,关桥进来了。
方才沈泰情绪激烈,喊叫的声音实在太大,一墙之隔的训练室也被惊动,瞬间安静如鸡,就听见沈泰的声音清晰传过来。
其实不相干的小孩子,就算听见了也不明就里,但是沈心玲珑剔透,却瞬间明白了什么,不顾关桥的阻拦,拉着弟弟沈力就往外跑。
关桥追了出去,于是江辉便留在了训练室——就算跑了两个,还有二十几个学生呢,总不能不管。
可关桥虽然追出去了,却没刻意拦着这对姐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俩孩子都是知事的年纪,拦不住,也瞒不住,就看他们会不会念着李微雨这些年对他们的好了。
念也好,恨也好,沈心是大孩子了,早晚要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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